小美止擦了擦眼泪,紧盯着白良,狐疑道:“真的?”
李长靖柔声问道:“你们平时玩过家家的时候,轮到白良当新郎官,他喜欢喊哪个女孩子当他的新娘呢?”
小美眨了眨眼睛,“我呀,他一直都让我做他新娘子。”
“才……才没有!”白良气急道:“我才不想长大了娶她当老婆呢,爱哭鬼,天天哭,烦都烦死了!”
小美也呸了一声,啐道:“我才不要嫁给你呢,天天欺负我,哼!”
白良脸色涨红,好像真有些生气了,气冲冲地往外走,“不嫁就不嫁,我不跟你说话了!”
小美追出了院子,大声喊道:“白良,你站住。”
白良回过头来,“干嘛?”
小美指了指屋里,“我奶奶病还没好,你不帮我做饭呀?”
白良迟疑了一下,只好重新走回来。
小美抓着他的手,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刚才骗你的,我以后还做你新娘子,你别生气呀。”
白良立即眉开眼笑,喜滋滋说:“只要你不骗人,那我……那我以后也不欺负你了。”
“拉钩!”小美伸出小拇指。
“拉钩。”白良也伸出小拇指。
两个懵懵懂懂、病怏怏的小孩,两只小手互相摇晃着,异口同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做饭去!”白良拉着小美的手往屋里跑去,两人来到门口前,双脚并拢,喊了“一二三”,一下子跳过门槛。
小美输了,有些气馁,白良跳得更远,则变得更加神气活现,抬头挺胸的,还不忘冲李长靖做了个鬼脸。
李长靖哑然失笑。
一路离去,脚步不紧不慢。
街道两旁的房屋,不时会传来一些痛苦的呻吟声,或者是辱骂声、哭喊声。
李长靖耳朵尖,发现那些声音林林种种,有在骂老天不公的,骂那几个放毒气的外乡人心肠狠毒的,感叹自己命运凄惨的,骂李长靖和陆离是神棍、根本解不了毒的。
当然,也有一些在互相安慰、互相打气、互相鼓励、希望可以度过难关的。
更有一些大人,哪怕身体虚弱,依旧在安抚自家的孩子,让他们放心,就是肚子痛一阵子而已,过几天就会好了,多吃点饭,早点睡觉。
李长靖沉默不言,默默行走着,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中央大街。他望着左手边一个空荡荡的水果摊,怔怔出神。仿佛刚来那天,那个态度极差的老板娘的漫天要价,依旧历历在目。
不知什么时候,陆离来到了身边,只是没有说话,和他并排站着。
几分钟之后,白悦玲也来了,她冷着一张脸,冲李长靖大声喊道:“你到底想怎么样,非得也要我跪下来求你,你才肯救人吗?”
陆离皱了皱眉,劝说道:“小玲姑娘,你别这样,李兄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什么难言之隐,又不要他的命!”白悦玲气愤道:“我听电话里那个女人说,他之前用金色的血,救了三十多个患了白血病的人,这还能有假吗?”
“我知道,可能那种金色的血,很珍贵,他很舍不得,可是我们可以买下来呀。”白悦玲放缓了语气说道:“我家有那么多的天蝎石,只要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这难道还不够吗?”
“既然珍贵,又如何用金钱衡量。”陆离皱眉道:“李兄绝不是自私的人,他之所以这样,一定有他的苦衷。”
“对呀,他的为人,就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阮家,打抱不平,还为了一条大蛇,去挡什么天雷!”白悦玲两边嘴角下压,鼻子泛酸,眼泪簌簌往下掉,她哭泣说:“不就是因为我以前一直嘲笑你做小白脸,还有我哥不经过你的同意,把你们骗来这里,你心里无法释怀吗!”
“可是无论你怎么怪我们,镇民都是无辜的,那可是上百条人命啊!你就忍心看着他们痛苦地死去吗!”白悦玲大吼道:“李长靖!哪怕你还有一点人性,你也应该去救一救他们啊!”
“不要再说了!”陆离有些听不下去,气愤道:“你这是道德绑架!既然你信不过李兄的人品,还来找他作甚?他帮你们白家打死天蟾,消除阵窟下面的瘴气隐患,也没见你们有过一句感谢的话。”
白悦玲踉跄了一下,凄然笑道:“消除了隐患又有什么用,所有人都要死了,金山银山放在面前,也救不了他们呀。”
“你真是不可理喻。”陆离哎了一声。
李长靖抬头看了看天,发现乌云散了不少,久违的阳光总算从云层中探出头来。
“小玲,你过来坐吧。”李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拍了拍旁边,总算是开口说话。
白悦玲擦了擦眼泪,走过去坐在李长靖身边,只是依旧不开心,别过脸,十分生气的模样。
李长靖也不以为意,等到陆离也坐下来之后,他才说道:“不要多想,你之前一直喊我小白脸,我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更不会再意。白大哥之所以将我们骗来这里,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因为我和陆兄会炼丹,陆兄还是医师,他担心那几个外乡人会将毒气威胁变成真的……现在看来,他眼光还是很长远啊,只是万万没料到,竟然会一语成谶。”
白悦玲抬起头,看着他的侧脸,迟疑道:“那……那你为什么不肯救人呢?”
李长靖笑了笑,答非所问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北方有个贫穷的村子闹饥荒,村民饿死了一大半。那天有个姓陈的渔夫,好不容易在河里捕到了一条鱼,他把鱼煮成一锅汤,正准备喝的时候,突然一名落魄的书生,带着年轻的妻子和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从门前路过。渔夫见他们饥肠辘辘,已经快饿死了,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将鱼汤送给了这一家三口。”
“书生一家三口,吃了鱼汤之后,成功地活了下来,但是渔夫自己却饿死了。”
“后来,书生进京赶考,金榜题名,中了状元,从此平步青云,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可惜的是,书生仿佛忘记了当年的那一锅鱼汤,忘记了那个好心的渔夫,不光从不跟旁人提起这件事,甚至都没有回去给渔夫立上一块简陋的墓碑。到了之后,书生的官越做越大,但是家中却出了很大的变故,首先是他的儿子,仗着他的官威,作威作福,犯了不少命案,最后被朝廷查下来,斩首示众。”
“真是活该!”白悦玲恶狠狠说道。
李长靖笑了笑,继续说道:“其次是书生的妻子,因为不守妇道,跟别的男人私通,被人发现,结果被扔进湖里,浸了猪笼。”
“虽然惩罚得有点重……但还是活该!”白悦玲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李长靖叹了口气,“书生受到妻儿牵连,风评极差,被万人唾骂,朝廷迫于压力,只能将他革职,最后书生受不了打击,变成疯子,一直到晚年,连个给他送终的人都没有。”
陆离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白悦玲则脸色一阵变幻,皱眉道:“你之所以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我,做人要懂得感恩,不然就要像那个书生一样,遭到天谴?”
“你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直说不就行了。”白悦玲嘟囔道:“只要你救了镇民,我们一定会对你感恩戴德的,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李长靖摇了摇头,“你错了。我想说的是,如果我是那个渔夫,我一定不会救书生的一家三口,因为不值得。”
白悦玲点了点头,“确实不值得救。”
“一直以来,我帮人或者救人,从来不在意报酬或者名声。”李长靖轻声道:“我只看到底值不值得。”
“五彩镇是个好地方,有好人,也有不怎么好的人,但终归是有好人的。”李长靖想起方才遇到的那对孩子,笑容温暖。
“陆兄,你之前跟我说,至纯至阴的天蟾酥,加上一样至纯至阳的材料,可以炼制成长生丹,是真的吗?”
陆离不知道李长靖为什么这样问,下意识点头,“没错的,长生丹我懂得炼制,虽然会费点功夫,但并不是十分困难。”
李长靖嗯了一声,“那不知长生丹,能否对脑组织坏死的病人……也就是植物人,起到帮助?”
陆离想了一下,回答道:“长生丹疗伤延寿,如果植物人是因为外伤导致脑组织坏死,应该是没问题的。而对于一些年纪太大的病人,脑组织是自然衰弱的,则起效不大。”
李长靖点了点头,对陆离说:“陆兄你跟我过来一下。”
陆离不明所以,但也只能跟了过去。
白悦玲以为李长靖是想向陆离请叫长生丹的炼制方法,也就没有在意。只是她等了一阵子,发现陆离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抓着李长靖的肩膀大声说:“李兄,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白悦玲意识到不对劲,于是走上去想问下怎么回事,却看见李长靖从怀中拿出两个白色的瓷瓶,放在了陆离的手中,微笑道:“其中一滴血,麻烦你帮我炼制一颗长生丹,寄往大业城芙蓉中心的长青店铺。另一滴血,可以跟那辆车药材相结合,炼成汤水,喂全镇的人喝下,可完全解除他们体内的瘴气毒。”
李长靖怅然若失,喃喃自语道:“死了一个李长靖,应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李长靖的吧?”
他神游万里,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画面、各种各样的人脸。
像镇子上,那个名叫周小斌的木匠孩子。
程家那三十多个怀了白血病的病人。
滂沱大雨中,用手绢包着三片蛇鳞放在他身边的妙曼身影。
以及五彩镇,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还有白良和小美两个稚嫩的孩子,小拇指轻轻勾在一起,嘴上喊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毫无征兆地,李长靖身形一歪,轰然倒地。
陆离眼眶通红,抓着手中的两个瓷瓶,全身颤抖。
白悦玲脸色煞白,弯下腰,将手指放在年轻人的鼻子下。
气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