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则放下茶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把案宗合上,用过的笔丢进笔洗中,“操这么多心做什么,我这个亲爹都不管他。”当年徐五夫人生产,产房外除了徐则还有广植,很多时候徐野的事就是广植的事,徐则理解他那种亦师亦父的关切。
“采育。”
黑影消无声息地打开门走进来。
徐则把一块胭脂色纹路繁复的牌子丢给他,“告诉徐野,顾三公子在家里等他。”大理寺的腰牌在非战时任何时间都可以出城。要说这还是他上任后争取到的。
采育闪出书房,徐则见广植眉头紧锁,轻笑道:“儿大不中留,待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儿子下半年就十七了,早不是他们这些老家伙随便哄骗就乖乖把自己给卖了的年纪。“行了别在我跟前碍眼,去你的露水楼寻欢吧。”徐则赶客。
顾长烟在一片漆黑中冷醒,感觉到身上多处地方火辣辣的擦伤之疼,她努力支撑自己坐起来。屋里没有灯,只有窗户的破洞投下的一缕薄薄的夜光。忽然一道凄楚的哭声从屋外传来,吓了她一跳。
慢慢挪下床,就着那微弱的光线,她摸到了窗户边,透过破洞往外看,确认这里是个破败且杂乱的小院子,只有院门一挂灯笼,对面屋的门口坐了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也就是哭声的来源。顾长烟观察了好一阵,发现对方时而静坐,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这边,像是与顾长烟对视,时而做出一些怪异的动作,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在念什么。
她疯了。
顾长烟很快得出结论。
介于不确定对面那个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来,顾长烟没有想法子点灯。只是挪到门边,紧挨着门板卷缩着身躯坐下。
忽然外头传来一声闷哼,顾长烟昏昏欲睡中惊醒过来,忙爬到窗户边往外看,发现原先坐在对面的疯子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她捂着胸口暗骂吓人。可还未缓过劲,更吓人的事发生了,她旁边的门突然开了,一道黑影窜进来。紧接着火折子的光线照亮了整个世界……
她看到了一张举世无双的脸,“你……你怎么来了?”她心有余悸地压低声音。
徐野没有解释,塞了个包袱给她,然后自顾自地打量起四周的环境。顾长烟打开包袱,里面有一件厚披风和一包食物,肉饼的香味让她肚子发出了一阵尴尬的声响。
她不客气掰了块肉饼放进嘴里,目光随着徐野移动,也渐渐看清楚屋子真实的模样。她没有惊讶,没有难过,家庙嘛,谁到这里都不是当主子的。床上积灰很厚,没有席子没有被褥,只有散落的黄符,顾长烟先前睡在上面,愣生生当了回抹布,睡干净了一块地方。
徐野打开衣柜,结果门掉了,扬起浓烟般的尘土,更恶心的是衣柜里放的不是衣裳被褥,而是几副破碗筷和一堆动物骨头。
“走吧,这里没法住。”他以前协助他老子办案,去过沈家的家庙,环境比这里强不止一星半点。
“能走去哪?”顾长烟笑盈盈地问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放心。”
少年的诚恳自然不是假的,她也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我想见顾彦清,你能帮我吗?”哥哥知道她被送到家庙来,一定急疯了吧。
明明是个没长开的小孩,徐野总能从她眼里看到从容不迫。
“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别。”她拒绝得很干脆。
“明天夜里你想法子把他带来,我跟他说几句话。”
徐野压下烦闷,打开门望了眼对面躺在地上的疯子,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不知为什么,顾长烟瞧他这副不得不勉强听话的模样,就很想摸他脑袋。可惜她够不着。
两人呆在屋子里直到天蒙蒙亮,徐野才离开。顾长烟从门缝中看到徐野往那疯子嘴里塞东西,隔着远,没看清楚是什么,徐野走后依旧以难看的姿势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天大亮,两个壮实的妇女进来,见疯子睡在屋面地上,一点都不意外,合力把人抬进屋里就出来了。顾长烟见两人要朝这边过来,立即把徐野的披风和剩下的肉饼藏到衣柜里,然后躺回床上,面朝里侧卷缩着。
门吱呀的打开,又吱呀的关上。这样的检查在一瞬间就结束了。
顾长烟从床上下来,挪都窗户边,透过破洞往外看。发现那两名妇女交流全靠互相比手势,竟是哑巴。她们只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没什么事就晃晃悠悠的走了。
顾长烟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确定外面没人后,壮着胆子开始挨间屋子看。很可惜这个院子实在太小,只有四间房。其中两间堆满了废旧的杂物,不是锈迹斑斑的铁器就是霉坏的劣木。于此,她断定这个院子应该只是顾家“家庙”的一角。
院子东南角有一个草棚,下面是简易的灶台,然后旁边有一口水井。顾长烟走过去,想打一桶水上来烧开。熬了一夜,她身心俱疲,口干舌燥,再不喝点水,不用别人来折磨她,自然规律就能让她死得透透的。
可当她把水桶摇上来时,发现里面竟然有一撮头发,还有一些剩饭剩菜以及漂浮的不明白色粘稠物。她恶心得蹲在旁边干呕了半天。
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想说没准能挺到徐野晚上带顾彦清来。于是她把藏好的披风拿出来围在身上,走到床边要躺下,余光扫过床头,发现多了个水囊。拔开塞子,闻了闻,确定没有异味,不是有人整自己,她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谢谢。”
她太累了,没有精力去求这位隐身的“好心人”现身,他既然默默地守在这里,那便是有不出现的理由。
这一觉睡到天黑,若不是有人推门进屋,她不会醒,若不是忽明忽暗的光线刺激,她恐怕还没意识到危机。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两个背光的壮硕妇人,就是白日里见到的哑巴。虽然认不清她们脸上的表情,但她们的动作很明显在抢她身上的披风。
她挣扎、反抗、撕扯都无济于事,甚至被扯着头发摔到床里,撞得眼冒金星。徐野的披风很快被她们得手,顾长烟顿时觉得如果自己身上有毛,一定是竖起来的。
要此时还在顾家当她的顾三小姐,她或许会顾念一下名声,但现在都到家庙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她还装个屁。如果这次忍耐,那么相信过不了多久,对面那个疯子就是她的结局。所以不反抗又怎么知道没有一线生机。
两个哑巴妇人大概从没想过会有人跟她们耍狠,因为过去被送到这里的女人,都活不了多久。不是无法忍受这里的艰苦,就是无法接受身份上的落差,大多数选择的是自我了断,少数是病死。这个孩子刚送进来时,瘦小单薄,活不活得过半年都难说。谁知竟然是个不肯认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