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世间这样的事不少,不然不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传播千古。可是话由钟琪一说,却似乎更添了一层凄凉的悲意。
也许钟家的出发点是好的,毕竟顾韫这样的男子,确实少见。钟府这么多女孩儿,钟家的长辈们却独独选中了钟琪,这未尝不是一种厚爱。
但一旦得失所望,所有承受的负面代价必然也是成倍增长的。
沈黎尚且有一番感想,更莫说在场的其他人。大家虽觉得往日钟家的姑娘过于跋扈。但这会听了钟琪一番话,也不由都有些伤感。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沈黎清了清喉咙,转头看向钟大奶奶。“那边几位夫人,想必有些迷失方向,不如大奶奶和三奶奶先遣人送她们回花台那边?”
顿了顿,她又客气的朝着秋三奶奶笑了笑。“咱们久离席位,三奶奶还是先陪着胡夫人将衣服换了。咱们这一去不回的,若不先回去一个人,荀夫人那边还不当以为出了什么事。”
秋三奶奶跟她对视一眼,又迟疑着看了看黎玥。随即定下心来朝着沈黎认真福了福。“这里就有劳少夫人了,胡夫人我先带您去那边的客房换衣服。”
胡夫人有些不安的张了张嘴,随即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秋三奶奶走了。
钟大奶奶瞧了眼仍是神情倔强的钟琪,恨得跺了跺脚,转身从莲花门那边领着四位夫人离开了。
珍二奶奶拉了把默默立在一旁的钟瑜,也朝着沈黎福了福。“少夫人在此稍坐歇息,我送了二妹妹就马上亲自来领您回去。”
“好,多谢二奶奶。”沈黎欠了欠身,点头应了。
场中一时只剩下沈黎、黎玥、钟琪以及几人随侍的丫鬟,沈黎又朝徐姑姑吩咐道:“麻烦姑姑去给青杏领下路。”
徐姑姑心中生出些惊诧,她跟沈黎一样早早的看出,这场戏的开头,只不过没有想到戏中戏竟然一环套一环。她既看不起眼皮子浅、手段又低劣的胡夫人,又有些喟叹大家族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从古至今从北到南,总是没什么新花样。
她躬了躬身,转身带着一个小丫鬟去了。
黎玥踟蹰了下,在沈黎耳边问道:“我是不是也要避下嫌?”
沈黎摇摇头,像似对着她又似对着钟琪无奈道:“我想这会钟小姐,应该不希望与我独处才对。姐姐为人爽朗豁达,不是需要避讳的人。”她说着又朝还在努力瞪视着她的钟琪,柔声道:“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钟小姐。”
钟琪面色冷寒,语气却有些不易察觉的茫然。“你要跟我聊什么?谈顾韫的举世无双,还是谈你也是被逼无奈?”
沈黎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偏偏又被堵的不行,只得深呼吸一口气道:“前者不必我说,青州这边的传颂总不会还要我一个外来人说道;后者虽说实话有些气人,但钟小姐确实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被逼着应下这桩婚事的。”
大约也没料到沈黎居然这么直接,钟琪眼中闪过一抹无措,但随即又板上了一张脸,光洁的下巴微抬:“这样的风凉话,县主说出来也不怕闪了舌头吗?”
难怪黎玥要说她没有心机,特地在自己面前提那一句。这样耿直又不饶人的性子,也不知道钟家是怎么教养的。按理来说,如果是打算备嫁镇南王府,就绝不该养成这样纯粹简单的性子才对。难道就因为镇南王府那些奇奇怪怪的条列,所以干脆往率真了养?
“我们素未谋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又何必以话来蒙你。只是大家同为女子,又都各有各的一份苦楚,所以才愿意与你多聊几句。你要是再这样凶巴巴的,我可就真不跟你讲话了。”
钟琪一愣,她预想过很多种与洛阳县主的对话,甚至也曾想过见到对方后一定要狠狠为难一番。然而等两个人真坐到了一起,她却觉得自己除了讷讷无言,其他的反而有些平静。
沈黎递过自己的帕子给对方,又轻声对钟琪身后的丫鬟吩咐道:“去给三小姐打盆水净下脸,这季节风吹多了容易伤着脸。”
那个被喊到的小丫鬟,犹豫着看了下钟琪,见小姐没有表示,只得躬身应完下去了。
“我不知道钟家的其他人,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事情。反正也不是什么隐蔽的事,我无妨再说给你听听。我的长姐沈薇,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妃。传闻我母亲怀她时梦见明月飞入腹中,出生之日室内红光围绕、香风阵阵,路过的静福寺大师言她将来必定贵不可言,绝不可妄以许人。”
“就是那位‘恨我不為男,以救百姓之苦’的沈大小姐。”钟琪冷嗤一声,问道。
沈黎嘴角弯了弯,点点头。“我的母亲因此被加封诰命,我的姐姐也被册封为了宣容县主,沈氏一门由此更上了一个台阶。而我,据说我母亲从怀我那日便开始日日害喜,临产时又折腾了三天两夜。接生的婆子都说,要是晚上那么一盏茶的功夫,就只能去小保大。”
“啊!”
钟琪皱了皱眉头眼神游移,避开了沈黎含笑看过去的目光,下意识的看向了旁边的花架。
“母亲产后本来强健的身体,因此变得不好。我又开智晚,处处都体会不到长辈的上意。一来二去,与母亲落了个两看相厌的境况。最后我被送去云州老家,由族里的老人抚养。当然往后的因缘际会就不必说了,那又是另外一个很长的故事。总之我说这些是想让钟小姐明白,这世上事甜苦相倚。没必要强揪着这一时的痛苦不放,不看开点走下去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为情爱所弃,总好过为亲人所弃。更何况……”沈黎微微一顿,面上带上了些促狭的笑容。“更何况之前沈小姐说到底也是被胁迫的单相思呀。”
钟琪瞪大眼,看敌人一样的瞪着沈黎。她的眼睛极大,也很美。
沈黎倒不觉的这样是被冒犯,毕竟美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很美的。
“你不怨恨她们吗?”忍了半天,钟琪终于冷冷的道。
“小时候怨恨过,后来也就看开了。”沈黎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淡淡的道。
黎玥在一旁红着眼睛,伸出手覆在了沈黎的手上。动作小心翼翼的,带着安抚和宽慰。
“那后来呢?都不管你的死活呢,又哪来的脸把你找回去,替了这桩婚事。”
“我若说没有生气你们肯定不信,但其实也没生多久的气,更多的是一种无奈。道德伦理太重了,我背不起来,也不希望真正对我好的人去背着,所以也就半推半就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