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好几步远,沈黎都能感觉的到这位钟家大奶奶的急促。只见她步子迈的飞快,一袭红裙的后摆旋转的几乎要飞起来,后边的丫鬟要靠小跑着才能跟上。
“少夫人千万恕罪我的失礼,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倒累的三夫人和楼妹妹,先替我迎了少夫人的大驾。”
人未到声先闻,这位钟大奶奶倒是个可人儿,将话一通全说了,沈黎若真是心怀芥蒂,必是无话可驳了。
沈黎注目看去,只见钟大奶奶长着一张长长的圆脸儿上,眉眼很是丰姿娇艳。,身上穿着大红领儿的白纱衫子,配着一色儿的大红满绣广纱裙。胸前挂着大红线离宫锭穗子的香串,走起路来香风阵阵。她紧走几步靠上前来,朝着沈黎端敬的福了福,又与云三夫人和楼少夫人相互见了礼。
“钟大奶奶客气了,我也刚下马车,才与三舅母和楼姐姐说几句话。”沈黎嘴角微扬,欠了欠身。她的身份虽在燕京不够看,但放到南域这边倒还是绰绰有余。
钟大奶奶听到沈黎十分亲近的喊云三夫人为三舅母,眼神跟着闪了闪。“少夫人身份尊贵,岂容得我们闪失。”她说着又上来扶了沈黎的手,看样子颇为热情“里头人已经差不多齐了,我伺候着少夫人一道进去吧。”
“那就有劳大奶奶了。”沈黎侧身让了让,“还得大奶奶在前头引路,我跟三舅母、楼姐姐在后头跟着。”
钟大奶奶本是为表亲近,才特意上前扶了沈黎的手。这会见对方退让避开,转而和楼少夫人一左一右立在云三夫人两侧,不由眸光暗了暗。不过转瞬,她又露开笑脸道:“那好,我就在少夫人面前托个大,走前一步。”
这座园子占地极广,虽是名为梅园,却另有无数奇花异树遍植其间。一路经过的曲槛回廊、松亭竹阁,倚山跨水,层出不穷;下面流淌的池水粼粼,香荷馥馥,再兼之高柳垂阴,走在其中犹如仙境。
沈黎几个跟着钟大奶奶走了好一会,才终于听见耳畔响起阵阵乐声,想必是已经靠近宴客的大花厅了。
一路上前有钟大奶奶逗趣,旁有黎玥的细语介绍,虽不闷但到底好一番受累。沈黎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也跟着有些冷意出来。云三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沈黎无声应下,这梁子却记在了心里。钟家琢磨着给自己下马威,她正好攒着等以后一并发作。
进了院子,原先被遮挡的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远处木质廊屋围着池子中央的水榭歌台,呈弧形摆设着八桌桌椅,。薄薄的纱幔一层层的悬挂下来,可以遮挡水榭那边投过来的视线。廊屋上的桌子前已经坐了些人,院子中间的桌子旁边也是。
看得出钟家今日请的客人不少,光是内眷就不下数十位。见到钟大奶奶领着人进来,各处人群不约而同的静了静。
有人笑着迎上前来,也有人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更有人自以为遮掩的很好,其实那股不屑的态度仍旧明晃晃的停留在她们的脸上。
然而不管如何,场内诸人不管年龄大小,还是需要向身为从一品的洛阳县主行礼的。
沈黎今日出门,特意带了宫里送过来的徐姑姑。这些日子她虽一直被沈黎冷落在别院,却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不骄不躁、不诽不谤,过得很是自在。今日沈黎带了她来,她立时就知道自己这趟的使命所在。
此刻见了场内情形,不由冷哼一声,端的是做足了宫中女官的样子。她也不朝着那人发难,只是上侧前一步冷着脸朝领头请安的那位中年妇人道:“这位夫人就是此间宴会的主人?”
钟大奶奶一见沈黎和这位姑姑的脸色,就知道不好。她一边咬牙暗恨那些人连个场面活都不愿意做,一边又觉得这位沈少夫人太过端着,存心是为了下他们钟家的面子。见沈黎不语,只让身边的女官开口,不得不挤出笑容回道:“这位是我的婆母,钟家长房的荀夫人。”
徐姑姑点了点头,这才向着那位荀夫人欠身道:“奴婢未服侍少夫人前,是惠妃娘娘身边的一等宫女。蒙陛下看重,担心县主年纪小在外受人欺负,所以特地指了来照顾县主起居出行。今日奴婢见着在场一些客人,实在礼节堪忧。然而竟也为荀夫人所邀的座上宾,端的是教人疑惑。”
沈黎眼眸闪亮,她发现或许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一些想错了。她与这位宫中出来的徐姑姑,不该是彼此防备或者纯粹利用的关系。这世上还有比后宫磨砺出来的人,更懂得女人间弯弯绕绕的吗?更何况她缺的,又正是内宅交锋这一块的经验。
荀夫人四十往上的年纪,顾绣八团花的墨绿妆花通袖上衣,配锦绸八面宽缎裙。人长得慈眉善目,眼神却带着锐意。见得徐姑姑问罪,她也没辩解什么,只是第一时间赔礼道:“是妾身的不是,没有及时为大家介绍少夫人的身份。大家伙绝没有对夫人不敬的道理,只是一时间眼拙,没有认出少夫人的身份。请许我代她们向夫人和姑姑赔罪,万望少夫人和姑姑海涵这一回。”
徐姑姑面上的表情没变,只是从容的敛了敛身。“承夫人的面子,那么这一回我们县主就不计较了,还望下回诸位恪守本分。”
“姑姑说的是。”荀夫人躬身应了,又笑着侧过身道:“戏台班子都已经搭好了,还请少夫人这边走。等您入了座,我们这边就可以开始了。”
沈黎微微一笑:“荀夫人客气。”她说着又侧首看了看云三夫人。“三舅母与我一起吧,玥姐姐先去稍坐一会,我待会再寻你一起看戏。听大公子说青州这边属玉堂班的台戏最为有趣,到时候还得姐姐为我解说一二。”
黎玥觑了眼面色隐隐有些发暗的钟大夫人,心里笑的不行。“好,我就在这边,你有什么事情随时遣人来喊我。”
廊屋上虽然宽敞,但到底人多。沈黎只带了徐姑姑和青杏,余下的都留在了院子外头供下人休憩处。
一架架百纱百花图画屏,从廊屋中间的隔梁上垂下。两边各自挂着一架百花篮,四面左右尽是各样花灯。外面水榭歌台上已经明光闪烁,锣鼓喧阗。
沈黎跟着云三夫人一起入了座,余下以荀夫人为首的一干诰命夫人彼此相让了下,也跟着坐了下来。
座中的人以沈黎品阶最高,荀夫人二品,剩下的也都是些四品恭人、五品宜人之类的。
都是南域这边的贵妇人,大家还没捧着沈黎年纪这样小的贵人过。又加了刚刚那一遭,一时间气氛都有些怪异。
沈黎也不急,自己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旁边的一位长相柔美的夫人就顺势开口笑道:“少夫人喝着觉得如何?这茶是梅园独产的,名为‘梅意’。一年也就收成几百片,非得是贵客中的贵客,不然荀姐姐还舍不得拿出来招待呢。”
听着声音柔柔弱弱的,沈黎心中一动。
这话一出,座中的人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位蜜合色碎花滚边上衣的妇人,笑着指了指那位开口的夫人。“也就你这样混说,荀夫人才不生气。你还未喝单单只闻了这香气,就知道是什么茶,难道不是喝多了的缘故。偏偏又说的这么贵重,可见是单为了拔高你的身份。你就仗着荀夫人疼你,尽在少夫人面前胡说吧。”
“柳夫人这话说的,咱们胡妹妹的身份还需要拔高吗?我可听说了,这回燕京下来的旨意,可不止册封大公子为世子一道,还有加封胡妹妹诰命的旨意呢。”
这话一出,大家都恭喜起了胡夫人。
那位胡夫人忙飞快的摆了摆手,“圣旨没到一日,便都做不得数。今日是荀姐姐的宴会,少夫人为主宾,你们都别取笑我了。不然喧宾夺主,我下次都不敢在荀姐姐和少夫人面前出现了。”
荀夫人用帕子擦拭了嘴角,宽慰胡夫人道:“胡妹妹何必如此客气,我跟少夫人都不是那等吝啬的人。正好这几日大家轮着做东,妹妹如今身份贵重一重,不如改日一道请了我们也去热闹热闹。正好你跟少夫人同来自燕京,想必也有无数的话可以说。”
云三夫人见着众人话题只在别处打转,就朝着沈黎指了指近前的那个碟子,“这道点心你尝尝,是用时下的琳琅果酥炸的。这果子不易保存,所以只在青州这边能见到,你试试看看味道如何?”
一桌子的人各怀心思、嬉笑打趣,看似面面俱到带着沈黎的面子,偏偏又让她句句插不进嘴。
沈黎本就不是个嘴利的,因此也就噙着一丝笑,看那边戏台上的清唱。
云三夫人看着也是一个静默的性子,为了不让她感到无趣,估计也是想了好久才想出眼下这个主意。
“好。”沈黎笑着应了,又主动夹了一个给云三夫人。“舅母也尝尝。”
“少夫人真是孝顺,云三姐姐有福气了。”那位柔柔弱弱的胡夫人停了先前的话头,也看了过来。“先前瞧着大公子性情冷肃,倒是与云三老爷来往的少。如今少夫人进了门,又与云三夫人这样相亲,以后云府可就热闹了。”
“胡夫人说笑了,我身为甥媳,孝敬舅母自是应该的。便是大公子,也不过就是性子冷了点,心里还是极挂念三舅舅三舅母的。”沈黎像似没有瞧见一桌人的神色,坦然自若的回道。
后头伺候的徐姑姑目光在这一桌人的脸上逡巡一周,随即低下了头。
那位胡夫人也是愣了愣,随即笑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荀夫人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沈黎,又跟座中几人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个表情。
前头打岔的那位夫人又出来笑道:“可不是,所以才说成了亲就是不一样。如今大公子有少夫人知冷知热,可要羡煞一帮大小伙子了。”
“来来,咱们得专为此庆贺一杯。”一桌子人纷纷举盏喝了一杯,就开始一边看着台上的戏一边闲聊些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