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看他们这副模样,偏转过头,正对上惜梧的目光。
“你想救她们,是吗?”惜梧问我。
其实大娘子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毕竟在我成亲那天,她还帮我说过几句好话,“不想,我心狠着呢。”我答道。
“你就是想救她们。”惜梧肯定地说道。
“可以么?”我问。
“那是鬼君的事,他的赌场是合规矩的,愿赌服输,若是没犯什么错,我没有权利去管。”惜梧答道。
“那就不救。”这便就怨不得我了,不是我夫君不救,是我夫君没能力救。
“可是你想救。”惜梧又说道。
“可是你不是救不了吗?”
“我可以试试。”
自惜梧答应要救汐月,大娘子千恩万谢磕了好几个头。
我事先说好了,“我夫君只能试试,救不救得了还是两说,站在跪还是太早了。”
我们把父亲带着一起去了人界,父亲刚开始很抵触,“我去又有什么用?我就在苍梧山等你们的消息就好了。”
我心里不耐烦,一把将他推在前面,“事情是你惹出来的,难道你不该善后吗?”
鬼君在人界最繁华的金陵城,因这死气,金陵已经不是从前的“风吹柳花满店香”了,不过“吴姬压酒唤客尝”倒是有许多。
那原本雕梁画栋的楼宇,此时已经失去了颜色,那些歌舞升平的酒楼也听不见高雅的丝竹。只有浓妆艳抹的歌女,推开窗,对着楼下的惜梧挥舞香帕,“小哥哥,来找我玩吧。”
“这是只鬼。”惜梧拉着我的手说道。
如今人鬼同穴,人间已经不分白天黑夜,倒与那幽冥地府一般无二。
女鬼们赚钱已经没了意义,这种高楼卖身不过为了玩乐。
“哟,小哥哥好眼力,修仙的吧。”阁楼上的女鬼听到了惜梧的话,笑着说道,“女鬼怎么样?咱们鬼不是比人有趣味多了?小哥哥没试过女鬼的滋味吧?销魂着呢,多少雅俊清官上了老娘的床,都不想下来呢。”
那女鬼大约是看惜梧长得俊俏,她着暗绯色衣衫,脸上擦得很白,眉毛高高吊着,唇上一点朱绛,倒平白生出三分韵味。
“老娘还在旁边站着呢,就敢勾引我夫君,活腻味了吧。”我图一时好玩,装成悍妇妒妻,冲着那女鬼喊道。
“害,原来是个惧内的,”那女鬼兴致更高了,腿跷过来,坐在窗沿上对着我说道,“夫人,你这么怎么把男人拴得住?又不能天天跟着,要偷腥的还不是都得偷腥,要我说,买两个我们这样的女鬼回去,又不能生养,也不图你钱财,还能帮你拴住男人,一举多得。”她说着,那上挑的媚眼对着惜梧一抛,尽是挑逗之色。
看来这种卖色的女鬼在人界很吃香啊,让男人开心,让女人放心,真的是居家必备、外出旅行之良品。
“姑娘当心,可别摔了下来。”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一言不发地父亲,忽然冲着楼上的妓女喊了一声。
那妓女“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老头儿倒是个解风情的,就是不如那冷面小哥哥俊俏。怎么样,夫人,我说的可能考虑考虑?”
“不劳姑娘操心,我夫人将我拴得很牢。”惜梧一边搂过我的肩膀,一边向前走去。倒是我,听到这句话竟有一丝难言的悸动,心“咚咚”地跳得很快。
片刻,缓过神来,却见父亲和那女鬼聊了起来,父亲站在那阁楼下,双手负后,笑意盈盈地昂首去问那女鬼“你们幽冥界是不是都是你们这么漂亮的姑娘?”
“相公想知道,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觉得在惜梧面前,父亲这个样子很丢脸,便两把将他扯走。
金陵的街上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反正见不到阳光,全天都是黑夜,人界的灯笼行业倒是一下繁荣了不少。最近也是听闻是鬼君大婚,百姓自发挂上这等颜色的灯笼。金陵城的棺材很多,自鬼君来了,有许多赌赢了一夜暴富的,也有很多输得彻底,被鬼君吸了灵气而死的。
地上摆的是黑木棺材,纸钱铺地,头上挂的灯笼透着猩红的光,说不出的诡异。
“怎么会这样,我从前来过金陵,那可是车马如织、行客如水,很热闹,很繁华的啊。”我为那曾经的富庶和繁荣感到痛心。
“你以前来过?”惜梧问道。
“来过一次,没来得及细看,就。。。”从前那一次自然是和凤凰偷跑出来的那次,只是可惜,那么漂亮的金陵城,我们没来得及游玩,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到了赌坊了。”惜梧驻足。
却见前面一座小小的石板拱桥,如墨般的护城河水从桥底涌过,桥的尽头是枯颗巨大的柳树,柳树毫无生气,干枯的枝叶垂下,像看人头上杂乱又蓬松的苦发。赌坊就在两颗柳树后,“醉金屋”三个字堪堪被掩映了一半,站在此处,也能听到赌坊里传来的笑闹声。
“走吧。”惜梧当先便走了上去。
父亲顿了顿,“当真要去吗?”他问。
“都到这里了,你不去也得去。”我扯着他的衣袖大步过了桥。
“醉金屋”内有数不清的赌桌,三五人凑在一张桌子上,男女都有,麻将、筛子也齐全,乌烟瘴气吵吵闹闹。
最前头有一张大桌子,那便是鬼君的赌桌,所有想和鬼君一赌的人便往这桌子前一坐,鬼君自会来问你,此刻那桌子前没有人,还没有人来找鬼君。
正此时,一个穿水色衣衫的少女走了进来,径直便坐在了那张大桌子旁。
当她进来的时候,方才还赌得兴起的赌徒都收了手,眼睛在她身上打量着。
“这是今天的第三个了。”我听到人群中有人低声地说话。
“前两个都赢了,也不知这个怎么样。”
“今天是吉日,容易赢。”
那少女像是没听到这些话一般,她身段倒是好,只是戴着帷帽,不知道外貌如何。她的双手垂下,死死揪住两边裙摆。
“你要赌什么?”鬼君走了出来,坐在长桌的尽头,他一身黑衣,面色带着阴冷的苍白,倒也有几分俊俏,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修长的手指搭在桌沿边上,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我要漂亮的容貌,还要他爱我。”少女的声音清清脆脆,还带着三分稚气,大约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你只能提一个要求,这局赢了本王才能提第二个。”鬼王说道,他这赌坊竟还有几条规矩。
“那。。。那我要容貌。”女子说道。
“既有了容貌你那情郎也不一定倾心于你,本王让他一辈子都只钟情于你,岂不是干脆。”鬼君接着说道,倒好似与人为善,真心替这姑娘打算一般。
“我。。。”那姑娘双手交叠摆在那张柳木长桌上,思忖了半晌才道“不,我要容貌,哪怕他不爱我,只要能漂漂亮亮活这一世也痛快。”
“倒是个通透的女子。”鬼君说道,“容貌是从娘胎带出来的,要改可不易,你知道赌注是什么?”
鬼君的赌场可不是那种漫天要价的黑赌场,什么都是明码标价的,看了价钱再赌,大家都是你情我愿,当真是合理合法。
“我知道,三十年寿元,若是我输了,你尽数拿去便是。”凡人最多不过百年寿命,开口便是三十年,当真是年轻,于这光阴没有概念。
鬼君略点了点头,眼睛微微阖下,两根指节轻轻敲打在桌面上,半晌才缓缓睁开眼眸,“不行,你只有二十年寿命了,这生意,我不能和你做。”
他说得很轻松随意,那女子身子微微一震,“怎。。。怎么会?我才十四岁。”
才十四岁,竟比我预想的还要小。
“抱歉,你的命数就是如此,你三十三岁上会重病缠身,缠绵病榻半年而亡,你没有赌注,本王不会和你赌,请回吧。”鬼君站起身来,他字字客气,倒不似那日在苍梧山那般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