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不适早已过去,云若直起身,玩味地甩着手中的竹枝,眸中兴味盎然。
伫立良久的裴琛终于缓缓垂下头,肩背也不再冷硬如石,如同失了力气般踉跄转身,打算离开。脚步蓦地一顿,转头盯着地上的一点闪光,一动不动,似定住了一般。
云若见了暗暗叹息,走过去捡起来,是一枚攒金红宝花钿。想是方才打斗时,申遂儿不小心掉落的。
云若去过集珍轩,见识过各种珠宝珍物,以培王府之豪阔,申遂儿自然也是那里的常客。然而这枚花钿,只有米粒大小的素面红宝围聚成月季花状,算得上精致,但是价值不会太高,不像是集珍轩的东西,更像是从小商肆中得来的物件儿。
云若朝裴琛扬手,示意他过来拿走。裴琛却一动不动。云若只好走过去,将花钿递给他。
裴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花钿,却不伸手。
云若瞅了眼他那苍白如雪的面容,撇撇嘴,抓过他的手,正要花钿放入他掌中。
“阿若。”
明明清越如水,却仿佛掺了冰渣子的声音乍然响起,云若一抖,花钿掉落在地。
一袭月白素袍、清雅如风的郎君伫立竹荫之下,微垂的睫羽在玉白无瑕的面上投下两片阴影,仿佛万里晴空突然飘来的两片乌云,裹挟着凉至心底的冷意,就这么望着,也能让人头寡凉。
云若自然是不怕的。
她只是有些懊恼,明明甚么都没做,却反而表现得像被抓了包似的慌乱。
她没有搭理萧月,顾自俯身捡起花钿,将它迅速塞入裴琛手中。动作一气呵成,自然无比。
萧月眼眸微眯。
裴琛将手中之物笼入袖袋,缓步走到萧月跟前,深深一揖:“公子安好。”
公子?
云若倏地扭头,盯向萧月——原来他就是……
萧月颔首:“我不在的这段时日,有赖裴师费心打理。裴师于我天鸣坊,不下梁柱之功。”
裴琛低声回道:“公子过誉,裴某惭愧至极。”他顿了顿,看了云若一眼道,“今日有人擅闯,扰了园中清静,多亏了这位娘子出手,将事情解决,裴某不胜感激。”
说完朝云若郑重一揖。
这人,看似古板,脑子还是有的,知道自己跟着萧月来的,怕萧月因方才之事对自己生了恼,便先行替自己开脱。
总归承了他的情,云若想道。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郎君不必多礼。说来,我还伤了郎君呢,不知现下可否要紧?”云若朝旁略避一避,抿唇一笑,关心的眸光暖如过水东风,明净至极,纯粹至极。
裴琛看得一愣,口中道:“劳动娘子,如何能不谢?伤口已经无碍,娘子不必挂心。”再揖。
这人真是多礼,堪称罗澈第二了。
云若作势要去扶。
“他谢你,你便受了罢。几番推诿,浪费辰光,白白误了我一杯好茶!”
毫不客气地打断,云若收回已经伸出的手,气得发抖:这人,竟也配称“公子”?!
裴琛垂下眸子,微微一笑,复朝萧月道:“公子一路劳顿,早些歇息,若有吩咐尽管示下,裴某手头尚有一些事要处理,先行告退。”
萧月微微颔首。
裴琛转身离去,背上的血迹早已凝固,只是看不见的伤口不知有多深?
绿影浮动,竹声飒飒,温柔的目光落在几步远外、对着自己的那个后脑勺上。微风拂扰青丝,轻薄的发尖扫过雪青色的掌宽腰封,上面纹绣着几朵半开的睡莲,如珠粉白,如玉光洁,如卧榻欹枕美人颜……
萧月突然觉得日光白灼刺目,让人虚汗津津,口干舌燥,不禁越发想念出来前沏下的那杯落珍碧雪。
他拂去落在衣襟上的半片残叶,微垂着眸,漫不经心道:“武功还不错,最后一招本可以收势,却还是出手伤到了人。阿若,你试探的手法有点狠呢,可惜你也看到了,人家无动于衷。”
云若顾自甩着竹枝,依然拿后脑勺对着他。
“裴琛家境贫寒,那枚花钿费了他一整年的束攸,申遂儿及笄时夹在诸多贺礼当中送入培王府的,原以为入了库房落灰或打赏了哪个仆妇,没成想如今倒是物归原主了。”
云若将竹枝甩得刷刷响,抽得竹叶如雪落。
萧月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后,替她拂去肩上竹叶。
他比她高出许多,往下瞧,便能瞧清她青黑色的鬓角上柔软的绒毛,以及点在光裸的耳垂中央细小的孔洞。
长睫如蝶翼般扑闪几下,萧月低声道:“日头烈得很,可是会晒伤的,回去吧。”
笑话!鹿鸣岛地处南方,那里的日光可比这里烈多了,她常年在滩涂上奔跑,也没见皮肤晒伤过。
云若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萧月眸色一暗,紧跟上一大步,温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去用膳吧。新来的厨子功夫了得,他做的竹叶鸡,据说酥华香嫩,口感绝佳,外头轻易尝不到的。”
话刚说完,他立刻听到了一记响亮的吞咽声。
打斗一场,自然是饿的。云若才不会跟肚子过不去,装作勉为其难考虑片刻,便扔了竹枝,一声不响转过身来,示意萧月快带路。
萧月垂下眸子,唇角略略弯起,转身领着尚且绷着脸的小娘子往园子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