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撅着嘴,将装了月魄装入腰间锦袋。
此次动静闹得太大,就算顾氏和寂春守得住口,府里其他一些人到底窥得了些许风声,都道女君得了病,说不定有性命之虞。
任忠虽不信流言,不过还是放心不下,来菡萏苑请了几次安,又请顾氏私下里谈话许久,得知云若只是白日里中了暑热,到了夜间发作起来,才闹出些动静,无甚大碍,这才长舒一口气,放心离去。又对底下人敲打一番,叮嘱他们不可误听误信,随意造谣。
云府逐渐归于平静。
然而,树欲静,风不止。
为着云家女君这点暑热之症,宫里连续三日都送来几大车冰块,太医院的老院判也日日上门请脉,弄得京城里哗声四起,人人都说云大将军圣宠不减,权倾朝野,风头犹盖培王府。到后来,说法多样化,其中有一种甚至牵扯到皇后之选,比起申家遂儿,今上更意属云家女君。
这等荒谬之言,大多数人嗤之以鼻。谁都知道申家遂儿才是内定的未来国母,若说会有变数,那也只会落在罗国公府罗氏阿绮身上,那位美人家世上虽逊申遂儿一筹,然而才貌出众,尽人皆知,得蒙太后青眼,已有教仪女官指点在侧,恐怕是为了日后进宫做准备,于那女子至尊之位,倒是可以争上一争。
朝中对此也是反应不一,一些世代簪缨的世家门阀承恩日久,类己及人,大多不置一辞;也有一些自诩清流的文臣们则是红了眼,一反往常敬而远之的态度,言谈间对云氏多有抨击。
朝议之时,有御史卢闫当廷上疏,言“云氏奢靡无度,仅消暑之费,犹胜宫闱”。新帝闻之面色顿敛,斥道“尔诗书满口,不见长于外廷而钻营内宅,勾得一二阴私,毁损国之肱骨,尔心可安乎”,当即掷回奏疏。
又有新晋大理寺少卿的罗国公世子好心好意不厌其烦孜孜不倦地从旁提醒暗示,一干朝臣心明眼亮,知道御史台这回踢到了铁板,惹了陛下大不喜,再无人敢冒头。
殿阙深深,烛火幽幽。
“他是这么说的?”
“正是。”
“他倒是聪明,满朝文武,最该抓紧拉拢的,便是那云氏了。”
“那卢闫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陛下到底年轻,恩宠过盛,怕是养虎为患呐。”
“嗯?你说谁是虎?”
“自然是云……”扑通一声,膝盖撞地,“老臣愚钝,不该妄言,老臣该死!”
“好了好了,甚么死不死的,你且起来吧。一把年纪了,也不怕把腿跪折了。”
“多谢老祖宗……”
“外朝之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插嘴,陛下那儿你要多帮帮他,该提点的时候多多提点,他若迁怒与你,你只管来找我便是。”
“老臣记下了。”
“好了,我也倦了,你下去吧。”
“……”
“怎地,还有何事?”
“……也并无甚么大事……”觑着对方神色不耐,“呃,还不是老臣那不成器的女儿,阿秋她……”
“这都多少年了,闹也闹够了,还不消停。既是怨偶,还凑在一起作何,早早分了便是,也省的旁人替他们操心。”
“老祖宗说的是,老臣也这么劝来着。可阿秋那孩子死活不肯。您说,这一年到头都见不到自家夫君一面的,她……”
“行了,不就是来抱怨子盛冷落她么!她一个当家主母,又是钦封的培王妃,子女双全,地位稳稳当当,还跟一个死人较甚么劲!子盛也越发不像话了,成日里跟一帮道士和尚混在一起,弄得王府乌烟瘴气,全无体统。唉,你有空也管管这个女婿,不必顾着我,他要是不听你的话,你就把他揪到德沛宫来,我老太婆倒要看看,他还认不认我这个姑母!咳咳……”
“老祖宗莫要动气,千万保重身子啊!”
“唉,人老了,说几句就精神不济了,你且下去吧。”
“是,老臣告退。”
郑佑叩了个头,弯腰退了出去。
烛火投射在鲛纱帷幔上,映出一片寂寥的苍白。半明半暗间,银丝如瀑,倾泻在榻上,宛若最好的素纱云锦。
一仰头,苦涩的药汁顺喉而下,浇得心头冰凉。
将药碗远远地丢出去,“呵呵……”,太皇太后冷笑起来,笑到最后,竟无可抑制,声哑如嘶。
林奴儿在旁道:“娘娘,是不是这药太苦,下回奴婢让人放点蜂蜜,便能容易入口许多。”
太皇太后笑声一顿,转头瞧着他:“蜂蜜?你倒是敢提?”
“呵呵,别以为当年你和阿琪做了甚么哀家不知道。这偌大的皇宫有甚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脱哀家的耳朵。哀家不说,不过是想瞧瞧你们能折腾出个什么来?先帝又不是个傻子,他若真傻,也不会太太平平地坐在那个位置那么些年,陛下也不会小小年纪被送出宫去过活。”
“你要记住,当今是先帝唯一的儿子,没了他,你们只能让玉亲王府的那个上来。别忘了,他虽也姓萧,可他生母出自草原,身上留着一半异族的血,顶多只能算半个萧家人。他若登上了帝位,那个草原妇人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到那时,别说是一个伯娘的尊荣,萧家的天下会不会改姓都还两说呢!”
“去,告诉太后,如果她还想安安稳稳坐在德宁宫里头享她的富贵荣华,最好先放下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安分几日。”
林奴儿一脸老皮抖了抖,身形更加伛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