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沉了底,石头水上漂……”
唱来唱去也是那样几句话,她在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喜欢没由来的回忆,之前经历过的那些痛苦悲伤,回忆起来居然有一种淡淡感慨,她并不奢望老天爷对她有多好,生存本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她偶尔很怀念,那个曾经穿着破旧皮袄的小丫头抱着几个肉包在临安城的街道上撒开腿地跑,身后跟着的都是一群饥肠辘辘的小乞丐,她将那几个包子一口咬住,迅速爬上那些大户人家的外墙,翻到他们院子里的树上,对着墙外的乞丐们做着鬼脸,但还没等她品尝那几个包子时,便被恶奴用棍子从树上打下来,拎着衣服丢到了门外。
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叹息,和童谣一起飘散在空气中,苏念妤止住了歌声,扭头望向了身后的男人,他的嘴角含着一缕浅浅的笑,身上依旧是那件漆黑红边的袍子,脚下换了一双新买的便鞋,身后还背着一个行囊,看起来像是要出远门般。
“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你唱歌。”他握着手中的瓷杯,眼中有些许憔悴。
“我很久很久之前唱过,当时你说最好的刺客便是不会说话的刺客,看来这些年我做的很糟糕。”她歪着脑袋,任凭清风将她缕缕青丝垂至额前。
男人思索了片刻,浅笑道:“你这些年做的很好,辛苦你了。”
“是吗?”她慢慢垂下眼帘,轻抚琴弦,男人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问道:“阿妤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
“我……我想离开血玫,我年纪也大了,速度与敏捷也比不上那些小丫头了,而且这些年剑术也没有什么提高,或许是到头了……我想……我不要你的钱了,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在临安城度过一生,哪怕没有人记得我也好……我不想再杀人了。”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着,男人抵在唇边的酒久久没有下口。
话一说出口的那一刻她便后悔了,眼前这个男人随便抬手便能致她于死地,而且他可不像楚瞬召那样温情暖暖,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一次一次地放过她,他的路都是伴随血与火踏出来的。
“是因为那个男孩吗?”
她不语。
他笑了,苏念妤从未在他脸上看过如此多的笑容,但她永远不确定男人的笑容背后是否藏在刀子,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男人用她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跟他走吧,你那么喜欢他,想必他一定对你很好,不像我除了索取与丢弃之外什么都不懂……你应该是自由的,是我将你拉进这个笼子了。”
“这个世界哪里不是笼子呢?”她幽幽地说。
“即便身处笼子之中,也要学会挣脱牢笼啊,人类一挣,神明即笑,人不能者,神明无笑者皆失。”
她笑容醉人道:“你现在说话怎么那么酸,我还是喜欢你那股子阴冷的劲,像是吃了一大碗冰糕般畅快。”
他将杯里里的残酒一饮而尽:“我这几天都来找过你,可你不在……我打算过来跟你道个别,你是最后一个了。”
“道别?你要走了吗?那她们怎么办?”
“我将自己大部分的积蓄给了她们,让她们都回家了,虽说像是将棋子利用完就丢弃,但是对她们而言至少是安全的,她们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一定能找到肯接纳她们的人家。男人淡淡地说。”
男人放下杯子走到窗前,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我走了以后,永远都不会有人来杀你,也不会有人找你去杀人。除了我还有你那些姐妹之外,没人知道你做过什么事情,而且今年我在城外买了一栋房子,房子不大,池子有鱼,有个小院子里面种了两颗桑树,天气好的时候坐在院子里面很舒服的,冬天的时候能晒到太阳,不会轻易受寒,你的肺不好,你住在那里的话……应该会很幸福吧。”
“为什么对我那么慷慨……你本可以把这些给其他人的。”她哽咽道。
“因为你很……特别啊。”男人挠了挠头,似乎想不出其他的字眼了,他慢慢抵起苏念妤的下巴,赞叹道:“我从未想到自己在临安城街头捡回来的黑炭丫头,长大之后居然会那么漂亮!我这辈子沉迷于神佛道法与杀戮,从未感受过这绝世之美。”
“后悔了吗?”她眼神迷离道。
“人而无悔者,来世再相逢吧。”他叹了口气,在桌子上放下了一串钥匙。
“你刚才说你要走,你要去哪里?”她用手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我得到了一条启示,至于是什么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天下王朝十五国,很快便会分崩瓦解。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人看穿星空,与神佛对话通悟,相比之下他们那些乱斗战争权力征伐像是孩子找不到糖果般可笑。”他摇了摇头,慢慢推开了房门。
“假如我十年之后还活着的话,我的名字,必定会被这天下传颂,甚至直上云端!”他说出着话的时候,眼眸精亮,宛如少年出征之志般。
当他试图走向阁楼之时,苏念妤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葛平!”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全名,男人止住了脚步“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只是想喊喊你的名字,我担心日后再也见不到你……不想留下什么遗憾。”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男人轻轻握着红木栏杆,看着楼下的女孩端着铜盆洗脸梳妆的样子,朗声道!
““我欲挥手平浮云,身怀苍茫之志。”
“我欲抽剑屠蛟龙,心怀壮士之勇。”
“我曾惘问千古大秦始皇帝,长生何需吞水银。”
“我曾有感西楚霸王项公爷,盖世何需扛燮鼎。”
有人年少千金醉酒饮美人,不及我辈而立落子观天下”
“有仙驾鹤寻云吐白玉,不及我辈独身瘦马闯南疆。”
“吾将远眺铁骑碎甲争天下,渺渺如似蚁斗也”
“吾将醉问神佛何以造天下,浮云不见仙人来。”
“人生苦短,少为语虚无夜之,星烁直皆在,唯吾乃见之。”
“吾乃凡人……”
女孩们被这明朗高远的诗歌吸引了,咬着指甲般那位与寻常公子哥不太一样的男人,心想不知是从那位女子的闺房中走出,一夜欢好之后竟然高歌纵诗,心想这人脸皮是不是太厚了一些,但他的眼中深如静水,她们看不懂那样的眼神,只觉得很特别很特别。
她的唇边带着一缕轻轻的笑,她拨弄着琵琶上的细弦,轻拢慢捻之间,窗边的水仙花开了,浓郁的香气洋洋洒洒地飘入窗外,她看着街上那件黑袍男子慢慢攀上一匹瘦马,落叶飒飒地落在他肩上,瘦马驮着他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