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这样的,对于衣食住行上的物质享受,她的确要求的很少,对于他人的夸赞和诽谤,也不是次次都要闹得鸡飞狗跳,但她也总有在乎的东西,比如不接受爸爸妈妈的背叛。
可是爸爸妈妈总是要当好人,要做“正经”大人,他们总是让自己失望。
在妈妈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自己就已经失败了。
不知道这顿饭是怎么吃下去的,她只记得后来爷爷看着陈望悠悠的说,女孩子咋样都不打紧,咱们男孩子可是要出人头地的。
她想起很多年前他问安辰的那个问题。
男孩和女孩有什么不一样?
安辰没能回答她的问题,如今她已经自己找到答案了。
安辰,男孩和女孩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让他们不一样的,是外人的目光。
83.
陈期十三岁那年,陈望五岁。
林城的春天永远带着春夏秋冬所有季节的气息,早上出门时还在穿羽绒服,中午回家就已经热的脱掉了校服外套,而等到晚上,又变成了帽子围巾都无法保护自己的寒冬。
这是在徐阳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了。
新学期开始的第一天,陈期站在校门口发呆,她还记得小学一年级被门卫叔叔拦在门外的场景,明明那一幕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而如今一转眼,整整六年都过去了。
校服已经换了两套,红领巾不知道买了多少条,一直扎起的高马尾剪了四次,如今再次达到需要修剪的长度,三年级时全班风靡娃娃头的卡哇伊造型,几乎所有女孩子都去剪了一模一样的蘑菇头,只有自己维持着单马尾的样子,从一而终。当初那些剪短发的女孩如今再次变成马尾,而自己也已经是将近一米六的身高,再也不能去玩肯德基的儿童乐园了。
四年级时大分班,好多要好的小姐妹被分去了别的班,冀文涛也被他妈妈安排着去了英语老师当班主任的四班,当初玩的那样要好的一群人,如今也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了,倒是安辰陆虎和惟肖仍旧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营造出陈期也总是下意识相信的,一辈子都会在一起的假象。
前两天开学上楼和一个一年级的小男孩打了照面,对方看了陈期一眼立刻弯腰说“学姐好”,陈期哑然失笑,瞥见一旁的仪容镜时突然明白了安辰这段时间对自己的评价。
——“期期,你有没有觉得你越来越像我妈。”
是有些像吧,陈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的弧度,抱着书安静的身影,的确是有些像林阿姨,但是仔细看的话,眼神深处还有可心姐的影子。
如果林阿姨是暖,那可心姐就是静,眼神中带着沉静温暖的小小少女。
陈家有女初长成,自己是真的长大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无声无息让陈期丝毫没有察觉。
大课间她被老师派去三年级帮忙统计各班杂志的订阅情况,被闯出门撞到自己的学妹不停的道歉,对方说对不起的频率太快,让陈期都不知道怎样开口说没关系。
她捏着一叠订阅单站在窗前看,当初需要费力打扫一整个课间的办公室如今看起来这样局促,而自己再也不能藏匿在办公桌下听人说话,小小的办公桌已经无法遮住她的身子。
当年也是三年级的时候,他们开始订阅杂志,因为《米老鼠》的杂志格外贵一些,妈妈怎么也不同意。
“等安辰看完了你看安辰的不就行了,反正书看完了也得仍,买那么也是多浪费。”
当然不行,《米老鼠》杂志随刊会附赠好多手工材料包,一本书只有一份,虽然安辰一定会让给她,但她不想。
然而再怎么要求都是没用的,妈妈很讨厌花钱,自己家没钱,这是陈期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晚上回家,妈妈正说着今天的荒唐事,她接了放学的陈望去买菜,照例让陈望站在电动车上等她,回来时发现孩子不见了,她吓坏了,以为撞见了人贩子,又是喊又是问的,终于碰见一个目击者。
“期期,你猜,你弟去哪了。”
“嗯?”陈期一走神,刚夹起来的鸡块掉回了盘子里。
“想不到吧,你弟一个人去网吧了,我找到人家的时候,人家正在二楼看别人打游戏呢。”
陈期在心里叹口气,妈妈,你能不能靠点谱,上点心,五岁小孩真的说丢就丢了。
爸爸妈妈笑起来,从陈望乱跑聊到幼儿园陈望的玩伴,又聊到陈望的成绩,不知道中间说了些什么,话题忽然扯到陈期的升学问题上。
“这上了徐中就是一脚踏进徐高了啊。”爸爸忽然感慨了一句。
陈期微笑着听着,她成绩很好,上徐中不过是三优的成绩,小学试卷毫无难度,对于她来说不到九十五都是耻辱,八十五自然是轻而易举能得到的分数。
她的嘴角刚扬起来,忽然听到妈妈不轻不重的说:“就是学费太贵了,等到期期上学都该涨到八千了,现在这私立中学真是,要价一个比一个黑,你看人家小张家儿子,大学学费一年才四千。”
爸爸呵呵笑了两声:“丫头,咱算笔账啊,你看你一年学费是八千,三年就是二万四,高中和大学少说也得花个十万,再加上你这些年的吃喝拉撒,等你挣钱了,少说也得给你爸我个二十万吧,二十万总有吧。”
陈期沉默地看着爸爸,她知道爸爸是在开玩笑,这是个他和自己无话可说强行拉出来的话题,生意人,谈钱总是最信手拈来的事情。
陈期明白,可她不喜欢,她很反感父母一直和自己谈论钱钱钱,好像父母子女亲情一场,不过是一场计算回馈的投资。
她早就写完了作业,闲来无聊找出了初中要背的《木兰辞》看,看着看着就有些走神,思绪围绕着钱想到了好多往事。
三年级的爱国主义活动,学校帮大家买学生家庭景点套票,陈期从来没有出门旅游过,于是也央求着妈妈给自己买,四人票一百元而已,打了两折,可是自己哭了几个小时妈妈也不松口,最后还是爸爸拿钱买了票。
陈期那天第一次质问妈妈,别的孩子的爸爸妈妈都会带着他们去旅游,为什么你不带我去。
“咱们家跟人家家比得了吗,哪有那闲钱。”
陈妈妈节俭,从不乱花钱,在陈期的印象里,他们家从来没有下过馆子,看过电影,庆祝过生日。
但是陈望一出生吃的就是米片肉松,这些年家里的牛奶像是矿泉水一样供着他,自己想吃肯德基也可以随时去买,即便妈妈总是在年关叹气,说一年到头又没挣到钱,家里的年夜饭仍旧最丰盛,鸡鸭鱼肉满满一桌子。
她觉得自己家里没钱,可是他们的物质生活真的很好。
她觉得自己家里有钱,妈妈又总是给她营造出一副家里马上就要破产,全家都要去沿街乞讨喝西北风的错觉。
她知道自己家有房有车,爸爸的工作顺利了不少,经济收入稳定,即便是生养两个孩子也能维持小康的生活水平,虽然可能比安辰家差一些,但并不会差太多。
然而妈妈是苦出身,从小接受的便是贫苦生活的教育,并且一直都再把这种思想传输给自己,这种完全不同的认知,让陈期感到很抗拒,然而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和妈妈表达。
子不嫌家贫,子不嫌家贫,她拿着诗集走到院子里的空地上,作为上学期期末考的第一奖励,妈妈真的又给她买了一只小兔子,小兔子白白的,看起来和陈小白一模一样,只是后脚跟有一块黑。
到底不是她的陈小白。
陈期叹了口气,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提到小白的时候她已经不想哭了,陈期拿起一把菜叶塞进笼子,吸取了上次教训,这次的兔子笼离地而建,里外里裹了好几层铁丝网,再也不会有野狗来袭击,陈期摸着坚实的铁丝网,喃喃的对小兔子说,你命真好。
陈期没有给小兔子起名,她隐隐觉得,名字这个东西好像是拴住彼此的纽带,起了名就是自己人了,陈期还没有勇气再次失去一个自己人。
“小兔子。”她摸着兔子耳朵小声问,“我能考上徐中的,是不是,我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