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是为那个姑娘?”
“老师傅聪慧,小生的确为此而来。”
老人会心一笑,将他请到内室。
内室茶香袅袅,莫名使人放松。屋内有好几张红木桌和木架,玉雕石雕琳琅满目,叹为观止。一老一少面对面坐下,谈了一会儿,老人对今日两位买簪人的关系了然于心,便将簪子两手递出。
“在下玉成子,此簪唤名——百丈冰,乃老朽为一故人所做,只是苍天无眼,人去楼空。此簪无主,留着也是枉然。如今能觅得珍爱之人,也算一份机缘。”
“原来您就是与铸剑大师付玄子齐名的雕刻大师玉成子。”陆寻歌两手恭敬接过,拿着簪子细细打量,“百丈冰、百丈冰,冰霜遍地、傲骨铮铮,前辈所言故人,定是一位奇女子罢。”
玉成子听了,却不正面回答,只是放下茶杯,重重叹气,吟道:
“六片飞霜欺傲骨,
一去悬崖百丈冰。
红梅不谙流蜚语,
诛魔涧下铸英灵。”
陆寻歌愕然,怔怔看向玉成子,又看向玉簪,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玉成子悲怆万分,沉痛道:“忘身崖,一入崖下已忘身。诛魔涧,诛魔不成诛忠魂。义勇重火已灭,白衣血狐坠崖。苍然乱世,黑白颠倒,长夜未央,黎明何方?陌上嬉笑且寻歌,只怕老朽有生之年,无福相见了。”
陆寻歌闻言,身体微僵,只将簪子紧紧攥着,一言不发。
“小伙子,你也觉得老朽老眼昏花不分是非了?”玉成子反问。
陆寻歌仍是不说话。静默半晌,忽然站起来,一撩衣袍,重重朝着老人半跪,双手抱拳,竟是哽咽起来:“晚生……代表临墨峰众位含冤之灵,谢过玉前辈仗义执言!”接着两腿屈地,郑重地叩头。
“你、你是?”玉成子惊愕不已。
陆寻歌右手握拳,举成宣誓状,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夜未央,天未明,杀贼人,不留名;以我身,除不平,以我心,护安宁!”
誓词说完,眼眶通红,一滴滴热泪滑下,在地上开出一朵朵微小的浪花。
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此刻,他早已不在乎。无辜百姓,万千冤灵,惨死冤屈难以昭雪,门派被肆意抹黑,整日“活”在市井流民的指责诋毁中。江湖浩瀚,一路下来却全是一边倒的朔月盟一家之言,本以为不会再遇到明理之人,却在无心之中遇到同情者,多年积压的情绪一下子便爆发出来,一个七尺男儿,哭得像个三岁幼童。
“我陆寻歌此生,除了跪天地、跪父母,便只跪德高之人。夜未央,执剑为除世间恶,以杀警示人心魔,向来只杀万恶之人,只因不事朝廷,不入朔月盟,被六大门派偷袭剿杀,被抹黑成邪教,门中义士被诬陷为杀人狂魔。他们大多含冤而死,身首异处,还要背上千古骂名,连民间孩童都吓得惊惧啼哭。先生年逾古稀,却仍挂念夜未央,肯为其说话,晚生不胜感激!”
一番肺腑之言说得玉成子触动心弦,霎时间老泪纵横,忙将人扶起。“孩子,起来,我知道你们委屈。”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欣慰点点头。“想不到,夜未央还有留在大煊的幸存者,天不亡夜未央,天不亡夜未央啊!”
陆寻歌也伸双手扶住他,坚定说道:“玉前辈,您一定要长命百岁,寻歌向您保证,这个江湖一定会如您所愿。”
“肉身虽死,侠魂不灭。后继有人,不负前功,吾心慰藉,吾心慰藉啊!好好好,好啊!”玉成子拍拍面前年轻人的肩头,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临别时,玉成子感慨之余,又嘱咐道:“下次,记得把那个姑娘也带来,老夫觉得与她甚是投缘。”
“一见如故么?”陆寻歌微笑补充。
“是啊。”玉成子捋着花白的胡子,望向陆寻歌手中的白玉簪。似乎是透过簪子看到了故人。
……
“忘年之交,怎会不一见如故呢?玉前辈,寻歌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陆寻歌抬头望月,仿佛在月上看到了久违的亲人、朋友们的身影。
曾经相处的时光,如幻光片影,融化在溶溶月色中。月华皎洁,孤寂而清冷。
他从怀中取出一团绒毛定定看着,脑海浮现出那个戴着白纱帽的身影。复看向玉簪,又有些无奈,轻声叹息:“真巧,你也喜欢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