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质问的时候,武乐已经坐下了,边听他说,边抬眸看他,戒指稍稍有些大,她一面转动,一面说:“你以为我只是在针对时莫语?”
段洛没注意她的动作,狠狠道:“难道不是?”
“我为什么?别人不知,是他们不知做这座城的主人有多辛苦,不知我精心培养你付出多少心血,你怎也不明白,真是太让为娘失望了。”话音刚落,眼睛已经红了,戴戒指的指根割出一个口子,她抬起手,血顺着掌心流到手腕。
她就这样看着,不知疼似的,继续说:“我让她弹勾魂曲,为什么?不是因为她是时莫语,而是因为,只有她才能担此重任。”
“她很痛苦,每次弹完,她都生不如死。”
武乐低下头,嘴角上扬,仿佛十八层地狱里的鬼魂,然后抬起头,冷冷地道:“这是她的命。”
“您为什么骗我,夜里那场火,她梦里那场火,你这样安排,无非是想要她的命,这不是针对她,是什么?莫语对我,对武乐城,对您,一直尽心尽责,她哪里对不住你,让你这么对她!这次弹曲,明明可以避免!”
武乐站起来,一只手按着桌子,一只手指着段洛:“你对我吼甚么?她死了吗?不就是弹个曲子,我要了她的命么?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武乐城。你这语气,是在指责我十恶不赦,专门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你说她痛苦,如果她不痛苦,浩劫降临,整座武乐城的人都痛苦。”她缓了缓,怒气没了,变得语重心长,手也放下了,嗓音变得温柔:“儿子,你是城主,这不一般的身份,注定你不能为儿女情长困扰烦心,你不能只知道心疼女人,而对大家不顾不管。”
“我本不想做城主,是您逼我,骗我,这么多年了,我不想问,也心知肚明,你利用我。”
“我利用你什么?把你养大,多不容易,怕你热,怕你冷,怕你生病,怕你被欺负,怕你长大了不认我,我为了利用你,给自己找麻烦?”武乐怒笑,笑的阴森森的,像黑夜风吹的沙沙的树叶。“我尽心尽力培养你,就是对你严厉了一些,你就这般误会我。好,很好,这就是亲生与非亲生的区别。”
只是严厉了一些?他冷的时候,她不拿火炉,不拿被子,他热的时候,没有冰块,没有解暑的汤粥,他生病的时候,没有一碗药是她端给他的,他被欺负,回家还要被训是废物,再遭受一顿毒打。这是严厉?是他不明白严厉是什么意思么?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他的血和泪就吞进肚子里吧,只希望阿筝能好好的。
“你看我不顺眼,尽管冲我来,不管怎样,你养了我,就是恩重如山,但请您不要再折磨阿筝。”
“你心疼她甚么?她死不了!对,她每次都哭,哭两声怎么了?有几个人的一生是一直笑着度过的,不是都要有哀乐喜怒?哭能哭死她?能的话,我给她陪命!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给她出气!”武乐激动地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就攥着刀刃让段洛拿着,拔高了嗓子喊道,“来呀!杀了你养母,为了一个女人!”
段洛气得全身发抖,水果刀“啪嚓”一下丢在地上,牙齿控制不住的打颤,好半天才控制住:“在你眼里,她只是女人,在我眼里,她是比我生命更重要的存在。我费劲力气,做这城主,是因为,您告诉我,能天天看到她。我天天能看到她,却并没有如愿以偿,这不是我想要的。”
“人活一世,得不到,想不通,不想要的有很多,咱们比凡人更身不由己。你是城主,能天天看到心爱之人,何其幸运?”
“可是,你骗了我。”
武乐马上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说:“我是说让你天天看到她,是因为她很优秀,是所有琴仙最好的领头人,也是你最得力的住手,并没说让你们在一起。她是好琴仙,但并不是你的好妻子,首先就不是我能认可的好儿媳。她的原身只是古筝,没有资格进武家的门。”
“我也只是一颗竹子,我和阿筝在你们这些神的眼里,仙都不是,就是两个妖!你谁都看不起!但是,有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阿筝再受委屈。昨晚是我疏忽了,以后绝不可能再发生。”
段洛说完就走,瞥见武乐流血的手,皱了下眉,没有做声。
武乐气急败坏的把戒指拽下来,用力攥在手心,过会儿五指展开,戒指消失无痕。
*
身为武乐城琴仙之首,时莫语比城主更早到议事厅。
桌子是长方形,两面分别能坐十个人,首尾能各坐两个人,北端是城主的位置,没有人敢与城主坐在一起,除了时莫语。
她此刻就坐着段洛的椅子,往后挪,脚放在桌子上,悠哉悠哉的哼曲子,哼到一半,有人推门,她急忙把脚拿下来,轻抚朱色的茶杯,非常淑女的样子,但看到进来的人,立马上前,抱住,段洛扒她的手:“这是议事厅!别闹。”
时莫语笑:“就咱们俩么。”
“他们都在后面。”
时莫语往门口看了眼,没有人,但也听话地松开,拉他的手,一边摇一边说:“阿竹,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没有。”
“那刚才去你房间喊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没听见。你找我有甚要紧事?”
时莫语无语。
一定要有要紧事才能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