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娅与郁老实皆瞪大了眼盯着他那张油脸,不敢相信。面前这道士最多不过四十,但看他方才手段,确似是那餐风饮露驻颜有术的世外高人。只他这“颜”,看起来略寒碜了些。
“这‘程若’最喜吞食、控制魂魄,虽然自身无法修炼出元神,体内却有可以聚气还魂之精元。方才那‘玄䝙( chū)’并非恶兽,应是不慎被它杀死在这乌皋之中,又由它还魂而生,才会受它控制。方才我那道符咒,便是将它施加在玄䝙之上的魂魄束缚切除解开,那兽方才得以自由。”
木娅听得仔细:“道长,莫非借它还魂便会受它控制?”
“那倒未必。人有三魂七魄,各有所司。三魂中一点根本,谓之元神。若人之三魂被拘,但元神未夺,便如同斩草但未除根,则此人还魂有望。若是还魂之人的元神强大,借外力还魂之时,元神自会依照自身意愿,重铸魂魄。非但不会受到外力控制,还有可能将外力一并吞没灌注入魂魄之中,重铸之魂魄反而更为稳定强悍。”
“但若是此人元神弱小而外力强大,则结果截然相反,外力会依据自己的意愿重建魂魄,将此人躯体霸占,无异于‘夺舍’。即便复活,只怕也再不是那人。”
听他这般说,木娅心中不觉有些犹豫:也不知那少年的元神,能否镇得住这程若?
“既是故人姊妹,这程若我便相赠与你。只是你兄长可还安好,今日可有与你们一同上山?”
木娅先是十分惊喜,转而却变得忧伤:“道长——家兄一年前便已身故了!”
“啊?”道士显然亦是十分惊讶,“令兄年级甚轻,缘何突然去世?可是染上了什么恶疾?又或是遭逢不测?”
木娅摇摇头:“哥哥死得十分蹊跷,他身体一向强健,亦没有遭逢什么变故,却莫名其妙失去记忆,终日卧床不起、愁苦不堪,临终前已是连我都不再认得。”
“如此古怪?”道士扼腕叹息,“八年前,老道自苍蘼赶回昆仑,亦是在这凌山碰到令兄。当日他可是丰神俊朗一名少年英雄啊。”
“哥哥当日上山应是为了捕捉灵兽,”听老道说起当日情景,木娅忍不住插话,“他捕到的乃是一头当康幼崽。哥哥对那兽极是喜爱,食则同桌、寝则同榻。那兽成年后随哥哥南征北战,数度出生入死,日日伴随哥哥左右。却在哥哥去世当晚撞断獠牙,再不进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不出半月便郁郁而终了。”
道士闻言又是一声长叹:“可惜啊,可惜!令兄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之才,八年前便已入既济初阶,召唤御灵之术更是独步天下。老道见他小小年纪身手了得,十分喜爱,一时兴起邀他比试了一场。”
老道回身,看向那凌山之巅,竟露出寂寞神色:“我们便是在那皑皑雪峰之下,一连比了三日。”
“三日?”木娅有些惊讶,她只知道当年哥哥入山颇费了些时日,却不曾想是在与这道士比试。
老道点点头:“我原想是一场。老道十数年未与人动手,想过过手瘾,也趁机点拨点拨令兄。孰知这一发便不可收拾,竟比了足足三日。若非令兄有军务在身,我们只怕会在这山上住个一年半载。”
说起当日情形,道士竟还有几分激动神往:“我从未见过一个人有令兄那般悟性,对修行之事又是那般狂热。赛完一局,第二局再与他对阵,他便是一个全新之人。别人的进步是以年、月计算,令兄的进步却是以时、刻计算。第一日我尚可以轻松胜他,三日后再与他比试,我却需要做上许多准备,方能险险胜上一招半式。”
“百十年好容易遇到这么个好苗子,老道被撩得争心大起,正要与他好好切磋切磋。令兄却在此时接到龙方单于传书,北境狼骑侵扰,要他火速出征。”
“于是令兄与老道做了个约定,便是八年后再来这凌山之巅决一胜负!孰知,哎……”老道又是连连摇头,神色黯然。突然脸色一沉,戟指苍天,大骂起来,“你个狗屁玩意儿,这世上恁多腌臜之人,要死怎么轮得到他?你定是嫉恨他,才叫他年纪轻轻便莫名其妙丢了记忆,落入你的圈套!”
见老道突然发怒,木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郁老实在旁边说了句:“道长,莫若同我们一道下山吧,顺便去看看故人。”
道士愣了一愣,神情竟有些委顿:“一抔黄土,数茎衰草,有甚好看?老道还是回昆仑去吧……”
转身便走。行得几步,突然又想起一事,折回木娅身前,将那皮囊解下递与木娅:“此物凶悍,你要小心行事!”
言毕,往山巅纵身而去,一两个起落已不见人影。
木娅与郁老实皆如大梦一场,两人寻了一处地方囫囵过了一夜,次日早早便赶下了山。
//
城中两人分手。
还未到医馆,木娅便发现情形有异。
三步并作两步冲入房中,呼延烈依然躺在木桌之上昏睡,身上却新添了无数伤痕。
水槽中的少年倒是无事。墙上哥哥的腰刀,不知何故断成了两截,放在了水槽旁边。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木娅,你可算回来了,快来看看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