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三千两银票尽数摆在他眼前,道,“我说话算话,钱是一分不少都给你了,该办的事你也得给我办好了!”
张文书哼了一声,“慢着,你还得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赔罪!”
我斥道,“你别得寸进尺!”
张文书不理,扬头道,“今晚我和二小姐说什么话,就看大小姐有多少诚意了。我这个人吧,记仇。”
我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没有办法,正要给他跪下去,重山却把我拉住了,道,“人是我绑的,轮不到你来赔罪。看好了小子。”话音未落便扑通跪了下去,给张文书磕了头。
从跪下到磕头,全程不过眨眼的瞬间,如此干脆利落,又没有半分扭捏之态,我看到这一幕,除了感激,还有说不出来的钦佩。
之前他为了三十两银子对我发火,我以为是因我说的话伤到了他的尊严,可现在看到他心甘情愿把尊严送给张文书肆意地践踏,我才明白,其实重山的格局比我想象中的,比任何人的都要不一样。
放走了张文书,重山便问我,“你真的相信这个人吗?”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能赌一把了。”他便道,“这么说来,你比我更不可救药。我好歹只输三十两,你呢,恐要输掉整个乔家。”
我一边骂重山乌鸦嘴,一边恐慌莫要真应了他说的话,输掉了整个乔家。
还好,张文书良心未泯,他还是依照我的吩咐,给了清愁一个了断。
在小桃林,他将帕子还给了清愁,理由是其实他乡下老家早已经有了一房妻室,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到乡下,善待糟糠之妻,所有只能辜负清愁的一片真心,并请她原谅。
于清愁来说,这完全是致命的打击。我非常清楚,她宁死也不会给人去做小,这不是关于地位的问题,而是关于爱的纯粹的问题。她的爱是容不得一丝杂质的。
虽和他们隔着一些距离,我却看得清清楚楚,清愁蹲在原地,紧紧抱着自己瘦削的肩膀,把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身子不停在颤抖。我没有听见她的哭声,可是我的眼泪却忍不住流下来了。
张文书早就离开了,她却在小桃林独自待了一夜,我也守了她一夜。
待天亮时,我才出现在她面前,假装是来寻她回家的。
她一抬头,那般伤心的憔悴的模样,令我的心也碎了,我不顾一切将她紧紧抱在我的怀里,她这才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姐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哽咽道,“天塌下来,有姐姐在,不怕的,不怕。”
清愁抽泣道,“张文书骗了我,可我却是真心喜欢他的,我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了,我也嫁不了其他人了。”
她几乎要哭昏了过去,我没想到,短短几天,她竟像飞蛾一样,一心一意,义无反顾地扑向了那虚旺的噬人的火,将自己烧了个体无完肤。
我差点要悔恨起自己当初狠绝的决定,我亲手将她的心剖开,只为放掉受人蛊惑的黑血,予她重生,可她,死是没有死,活却也没有活。
没有了张文书,她仍坚持要与董家退婚,不然就出家做姑子。而我看她心如死灰和那庵里的姑子已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多了头上那三千烦恼丝罢了。
既如此,父亲那边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的,只好如实告知。
父亲怒不可遏,抡起家法就朝清愁身上砸来,我慌忙扑了过去,那一棍子就不偏不倚落在了我的背上,直捶得我眼冒金星,仿佛心肝儿都震碎了,嘴里立时吐出一口酸水出来。
“你还护着她!”父亲又急又气,跺起脚来大喊,“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养了你这个不肖女!”
清愁躲在我的怀里,不敢出声,只低低地哭泣,轻轻地抚着我的背。想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发火,更别提见家法了,这阵势连我都要颤三分,更何况是她呢。
许是本就伤心过度,现又受到了惊吓,没等父亲训斥几句,清愁的哮喘症突然发作了,且来势汹汹,她倒在我身上,死死捂着胸口,眉头紧锁,根本喘不过气来,眼睛也渐渐睁不开来,不一会儿,脸色便愈加惨白得如同纸一般,吓得父亲赶忙住了口,取了药来给她服下了,我们尽心安抚了好一阵,清愁方才慢慢平复过来,却又陷入了昏迷,一睡便是好几天。
这样一来,父亲便再也不敢轻易动怒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同意清愁的请求,临时和董家退亲。
花轿上了门,不仅没有迎到新娘,还被退亲,董家大发雷霆,不管父亲如何解说,也不管清愁死活,非要把我们拉到官府,告我们骗婚,此事没有两日便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
幸好父亲和沛县太守还有几分老交情,经县令在其中竭力周旋,方才使得董家退了一步,这样一来,我们不但将董家的聘礼尽数归还,还额外付了一大笔赔偿。
至此,乔家除了这座老宅子,便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真正是一贫如洗。
乔家的声誉,也一落千丈,董家自不必说,是与我们彻底断交了,但凡和董家有一点点势力来往的,也对我们敬而远之。一夜之间,乔家从备受尊崇的世家沦落成人人耻笑的破落户。
对此,父亲倒是也看开了,比起那些前途声望来,清愁的性命才是最紧要的。只要她舒心,我们纵使家徒四壁举目无亲,也是无怨无悔的。
得到的时候本就不曾感到骄傲过,失去的时候便也不会特别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