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与否,我未曾说话,襄王便出现在视线之中,微微躬身福了一礼,他苍白的面色犹显颓丧,远不及昔日那般倜傥得意。
“许久不见皇后,倒一切如常依旧。”
不欲在这般无意义之事上浪费脑筋唇舌,我冷哼一声,婉言道谢,“本宫还未谢过王爷,心初宫虽破败无极,却使本宫免于诸多后廷争斗。本宫惭愧,在此恭喜王爷度出囹圄,重得自由。”
他并无愠色,也对我的讥笑免疫。只四下望望,富又定睛瞧我,道:“四季园一向冷清,娘娘却有兴致贵步临此地。”
我笑道,“相请不如偶遇,王爷是想本宫在这风口道旁与王爷闲话家常?”
他何尝不是个聪明人,不需点破,稍稍一带,便引我入不远的寄澜亭,“父皇在位时,常与淑母妃来此小坐。淑母妃斋戒后,这里因嫔妃心中早生厌恶,就荒废了下来。”
第一次来这里,贴身而坐。
汉白玉材制的底座,触之温凉。上刻浮雕龙凤翔飞寓意美好,八角檐傲然迎天际而翘立,巍威乎若远山叠孪高峰。
“王爷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本宫想了解些什么。”
“皇后娘娘此话,小王不懂。”转过背影,他目视前方,怆然道,“小王不过一生不随所愿的可怜人罢了,不比皇帝,尚有母妃在世。‘春和景艳,百鸟朝鸣’。时人只知胜景,却不知天子脚下也有‘白玉胜雪,兰花永香’。”
我不太懂他为何说这些,只安静听着。
“帝王最忌讳的便是专宠,妃嫔之子是无资格继承大宝的。小王此生虽为嫡子,却无福消受。徵弟弟是个好皇帝,他谨慎敏感,有帝王该有的果绝狠辣,是而,孝顺勤皇贵妃薨后他竟要本王亲自为其册谥。”
他是真心爱着故皇贵妃的。却身为男儿,他只好忍下泪水与伤痛,默默承受。
“本王很想恨,孝顺勤皇贵妃一生为人,本王怎可悔她一世声名?!既然答应了,本王从此便保护她想保护之人,尽她未完之业罢了。”
他轻移虎步,面朝一侧,似用眼角余光扫过我静谧聆听的脸颊。
“皇后天生凤格,倒让旁人身负红嫁衣裳,是于心何忍?”
垂下眼眸,让悲伤在心中深深发作。我自然知已再无机会向何姐姐请罪,我是误会她太深了。
“姐姐走的无有遗憾,王爷以皇兄身份,过分关怀弟媳,即便伊人已逝,怕也不妥吧…”
我扶过问竹,对上他悲伤得眸光,倏然凌厉道,“襄王藐视本宫,欲对本宫不敬,想其当日不过也同样相待孝顺勤皇贵妃!”
“问竹!”我扫过寄澜亭外翠绿垂柳,意深远盎。
“奴婢在。”
“传本宫懿旨,为警戒效尤,正宫闱之气,即日起,襄王斋戒神明台,为已故孝顺勤皇贵妃颂经祈福。”
问竹瞬时扬起臻首,一副打死不相信的面孔。
我不为所动,维持着严肃,直但襄王笑道,“多谢娘娘。”
“皇后娘娘早些回宫去吧。今日怕要有一场暴风雨了。”
目视襄王飘然而去,心头亏欠略略少些,我能为她们做的,只有这些。
身边问竹总也不得顿悟,依旧迷惑于我的降罪和襄王的欣然。
暴风雨?!
这后廷之中,暴风雨还少么?
呵呵…
回到泺媛宫,不想远远看见沂徵徘徊在紫荨殿外。
背手而立,他正仰头瞻望着初建国帝王亲手书写的‘紫荨殿’三字牌匾,走近了似乎还听得他在小声呢喃念着。
我在他身后三步处悄然停下,示意随行问竹及一旁泺媛宫的宫人噤声,定睛于他的背影,等待他何时才可以发现自己的归来。
暮春季节,又是这个时辰,最是晒人,沂徵倒是意外,久久不觉身后有异。依旧瞻望着,低声唤了随侍的图海。
图海斜眼偷瞧我,我随即将头歪向另一边,图海见此专注的答应沂徵道,“奴才在。”
“若依泺国律令,朕可以更改中宫殿名么?”沂徵饶有意味的问着,似乎心中对‘紫荨殿’三字要换为什么已有腹稿。
图海愣了片刻,很快便又恢复常态,略显为难的说道,“虽无明确律令规定圣上不可更改宫中宫名、殿名,但圣上所居乾居宫,皇后娘娘所居泺媛宫,太后娘娘所居寿颐宫,均是自开国便定立的。”
说着,图海又是偷瞧了我一眼,“太妃终究名不正言不顺,长乐宫是三代太后颐养天年之地,圣上是否该想想,迎回生身母妃后何宫安置呢?”
“自然是寿颐宫了。”沂徵肯定道,“韦妃,朕当年默许她入住太后象征的长乐宫是为报答她养育深恩,如今,真相浮出水面。朕若再将其赡养安待,岂不令天下子民笑我皇愚蠢至及么?”
“怎么会呢?”我倏然接口道,“以德抱怨,宽仁厚予太妃,一是全皇上孝义之名,二是为黎民树立尊上表率,言官亦会于青史留书,皇上何必计较眼前得宜,而失长久之利呢?”
“皇后何时回宫的?”转身,沂徵问道。
那如春风般和煦笑眼有多久不曾对我展现了?
“给皇上请安。”礼数自是不能废。
扶起我,沂徵丢给图海一句,“着司制房将紫荨殿更名景泰殿,速做一新的牌匾来。”
图海忙不迭的躬身去办。
走进殿中,我问沂徵,“皇上为何要将臣妾宫中紫荨殿名做如斯更改?”
沂徵松开我,坐到主座上,俯视尤还立足殿中的我,狡黠一笑,说道,“朕自然有一番道理。皇后发落了庄襄王,理由倒是很合宜啊~”
“呵呵…”我笑道,“皇上是明君,自然知晓其中厉害,臣妾无才,却蒙皇上垂爱得掌六宫大权,是而后廷之事臣妾理当为皇上分忧。”
沂徵眉宇渐渐蹙起,脸色也有些不满,我自觉无话说错,也不害怕。
“去永孝宫瞧瞧杨氏吧,朕已将萍澜皇子交予安淑贵妃抚育,往后皇子的生母便是安淑贵妃池氏,皇后一向聪慧,必定懂得让后廷之人守口如瓶。”
心头微颤,我自觉事情非比寻常。看沂徵脸色异样,也不便再多问。
“臣妾记下了。小厨房温了滋补汤水,皇上是否留下来尝尝。”
“不了,朕还有事,晚些时候再来瞧你。”沂徵拍拍我的肩膀,起身走了出去。
“恭送皇上。”
“娘娘,圣上今日怎么怪怪的?”沂徵走后,问竹随即凑到跟前小声问道。
放眼殿门外长长甬道,甬道尽头是华丽庄穆的泺媛宫门。
“去请安淑贵妃来坐坐。另让乳母将公主们都带来。”我心下怅然。
问竹顺从的去安淑贵妃宫中请她,我招手将顺子唤入内殿。内殿中,我敛眉深锁,分外忧郁,“王爷是不是知道杨姐姐出事了?可又是什么事情严重到让皇上剥夺了她对萍澜皇子的养育权利呢?她是一个母亲,本宫也是,本宫知道母子连心,皇上的这种惩罚比要她的命都残忍”。
“许是太妃之事,皇贵妃其实早有不贤,如今被牵连,宫中少不得落井下石的人,也算得情理之中了。”
既然如此,我想沂徵大有深意吧。
我嘱咐顺子,“本宫去永孝宫瞧瞧姐姐,你替本宫办件极要紧的事儿去,切忌不要被人发现端倪。”
顺子点点头应下。
到书桌前挥笔而就,吹干墨迹,将其折至桃仁大小,交到顺子手中,复又郑重道,“务必亲手拿给王爷。”
很少这样行事,顺子自然明白严重性,而我一向看好他的谨慎持躬。
“娘娘是急糊涂了。不是刚叫问竹去请贵妃娘娘了么?左右娘娘等见过安淑贵妃后再去也不迟呀!”
顺子心细,亏得他提醒,要不我去了别宫,池文溪来了岂不不好。
我失笑,道,“本宫真是糊涂了,你且先去办吧。”
池文溪带着萍澜姗姗来迟。在我以为她是敷衍了问竹并无来意时才一身白衣,淡妆浓抹踏莲花而来。
“娘娘凤安。”
“给母后请安。”
我微笑着让他们起身,又叫问竹拿了果子哄萍澜去偏殿与染儿她们玩耍嬉戏。
“池妹妹辛苦,皇子调皮顽劣,必让妹妹费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