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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奈何

我两眼一亮,以为他有松口之意,喜出望外地打断他道:“既如此,帝尊就教沉鱼一两样十分高强的法术,既可用它来打黑鱼精,也可用它来打比黑鱼精强过十倍百倍的妖怪,如此不是甚好?”

他笑了笑,许久之后才移目看向窗外,淡淡道:“我看过沉鱼的生死簿,你的劫数与旁人都不同,非但多,还另有变数。比如以你今日的道行,今日之劫便是黑鱼精这等寻常货色,若是沉鱼的功力渐长,你再遭遇的便不会是黑鱼精之流。此乃天地应力,应天地法则而生,我身为帝尊也无可奈何,即便我真收你为徒也徒然。”

我一下怔住,张口结舌地仰脸望着他,他转回视线,语气十分平淡地问我:“沉鱼怕了?”

我伸手摸摸身上,将几个口袋掏了个遍,没找见一块手帕,只好将就着用袖口擦一擦头上的汗,试探他口风道:“那……敢问帝尊老人家,这生死簿可以稍微改一改么?如果我想改,又怎么个改法?”

他再笑一笑,温言反问我道:“我听说沉鱼三岁能诵,一百岁便能熟读天下经书,沉鱼可记得经书上都怎么说?”

我绞了绞衣带,心道,我自然知道经书上都写着天法地则无可更改之类,我问你的意思是,有没有书上没写却可以转圜的法子,比如我娘为将我大姐二姐送到玉帝王母身边当差,便给凌霄殿和瑶池负责招人的小吏送个礼什么的。一想到送礼,便想到休与山只剩下半个山头,若再送与他,心里着实有些舍不得,只能厚着脸皮再问他道:“当真改不了么?”

问完,半天不见他应,再看他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是改不了的意思,我闷闷不乐地转身,同他告辞道:“帝尊这间上房有些不透气,我先出去走走啊。”

出得门来,也不知往何处去,脚下随意一走,不知不觉走到厨房,刚走到门口,就听莫颜在里面教训他徒弟霁月道:“你父母生前既将你托付与我,你一日在为师这里为徒,便须得遵照我这里的规矩。

先遑论其他,为师曾服侍帝尊多年,看过三界中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为他倾心钟情,包括玄女霜娥素女这些德容兼备的上神,但,纵然这些女子再痴心甘愿,为师却从不曾见帝尊对他等假以辞色过。

你不过是昆仑小国的公主,只因在为师这里学徒,才有幸觐见帝尊两次,无论德行姿容又如何能与玄女霜娥这些上神堪比,竟敢对帝尊心生觊觎之意?”

霁月闻言,抽抽嗒嗒哭起来,我心如鼓擂,将耳朵再贴近了些,不想肚子早不叫晚不叫,却在这时咕咕叫了两声。我一慌神,拔脚就走,走两步,就听莫颜叹了口气,比方才又抬高了一些嗓门,似要故意说与我听道:“世间万般苦,皆因贪嗔痴,为师如今说的这些话,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女孩儿好!”

我呆了呆,他说的这一句,我理应十分赞同,要按我的性子,人生在世原本是一件乐事,顺其自然最好,每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到几时起便几时起,太阳晒到屁股就晒到屁股,这样才不枉此生,可我越是怕麻烦,却偏偏摊上这样麻烦的劫数,着实与我的理想人生不合。

这样想,越发气闷,两手按着肚子,忍饥挨饿地小步往湖边走,趁亮弯腰仔细找了几遍,也没找见被我丢在岸上的破衣裳。

他命我补好这两件衣裳才能吃饭,我从中午一直饿到现在,这会倒不十分饿。一轮通红的落日挂在对面山顶上,林间归鸟回巢,湖上波平如镜,丝毫看不出我与黑鱼精曾在水中恶斗的痕迹,我反正无处可去,索性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仰头望着西天的云霞枯坐发呆。

身后似有人走近我,我应声回头,只见他矮下身形,单膝着地蹲在我身边,问我道:“沉鱼是在埋怨那造业之人?”

他这一问,正是问到了我的心事,我抬头望望他,鼻头一酸,忍不住把心内的担心说与他道:“我娘的性子虽古怪了些,但我毕竟是她生的,她一定不是成心造业要报应在我身上,我倒不是十分埋怨她,就是有些担心,她若再继续造业,我要遭的劫一日多过一日,这可如何是好?”

他虽没有明说那个害我遭此重劫的造业之人是何人,不过,我刚刚在这湖边枯坐了半日,合计来合计去,一下便想明白了这件事,以我爹的学问和为人,自然不会造业,要说造业,便只有我娘。我话音刚落,头上一朵乌云便遮住了月影,风吹在身上越发凉,他笑了一笑,伸手一言不发地将我揽入怀中。才入怀,他便咳嗽一声,用白色丝帕掩住口鼻,我觉得眼前这副情形看了十分眼熟,一着急竟忘了自个只是做梦梦见过他咳嗽,并非真事,只顾着急地拉过他的手,低头去瞧他手中的丝帕,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帝尊是不是又咳血了?”

我与他离得这样近,我趁势睁大眼睛仔细查看他的五官轮廓,越看,越觉得他确实比我见过的敖玉凌渊之流俊美许多,心里忍不住再将他与我爹天下第一等的英俊威武又比了比,似乎也不相上下。他半真半假地问我:“看来这次,沉鱼的恶心好一些了?”

我正心如鼓跳,含混不清地“嗯”

了一声,他不过一笑:“沉鱼记好,以后若有男子这样吻你,要闭上眼睛。”

我并未疑他,只目不转睛地抬眼盯着他瞧,他再淡然一笑,长指抚一抚我的眼角,不疾不徐地问我:“沉鱼看着我做什么?”

我实话实说道:“帝尊,你长得真好看。”

他侧过脸去,笑了一下,似乎我这样夸他,反让他觉得很无奈,我顿了一顿,仰脸望着他,脸上红了红,又明知故问道:“不知帝尊觉得沉鱼的样貌怎样?”

我这样说的意思是想亲耳听见他也夸一夸我的美貌,他当真皱了下眉,似认真想了想,说之前又看了我一眼道:“我听他们议论,说沉鱼五官肤色尚可,就是体态稍胖了一些,稍显美中不足。”

我顿时被戳中痛处,脸上略有些挂不住道:“那是他们瞎说,我只不过脸比他们圆润些,身上的肉比他们紧一些,连我娘都说,我生得身量娇小,多长些肉反而更好看。”

最后这一句,我娘的原话是说我“生得身量娇小,比旁人多长些肉也看不大出来”

,被我略改了改。他看着我,笑意深沉,却笑而不答,我以为他不信,沉吟片刻,觉得与男女大防相比,还是胖瘦一事事关我名誉,更为重要些,便接着方才的话向他郑重道:“两个姐姐都比我瘦不假,腰却是我最细,我娘找先生帮我看过,也说我是天生一副练舞的好身材――”

我话未讲完,他又用手中的白色丝帕掩住口鼻,我还当他又要咳嗽,哪知他只是眸光一扫左右,似是忍俊不禁。我看出他这是笑话我的意思,心里不免有些怏怏不乐,别过脸去避开他的眼光。半晌,他才将我再纳入怀中,下巴抵着我的头顶,淡淡道:“十几万年,于我,不过白驹过隙,将来有一日,等沉鱼带着儿孙来见我,便会明白我今日费力所做之事是何意。”

我虽不大懂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心里却有些不爱听,但他身为帝尊,说话自然要比寻常人高深莫测些,这个道理我懂。再说,我只是他的贴身侍女,连徒弟也不算,而他贵为天地至尊,特地提前十几万年邀请我去他的幽冥殿做客,还要我带上一大家子一道去,可见他为人有多平易近人。来而不往非礼也,爹娘自小便教我要识大体,尊老敬上,这样一想,只能挤出一些干巴巴的笑容抬头与他目接,一边学着爹爹平日说话的语气文绉绉地附和他道:“帝尊老人家真是太客气了,那些背后总说帝尊脾气古怪的人定是没有亲眼见过帝尊,不知道帝尊为人这样平易近人,”

说到这里,终归不免有些伤感,话锋一转再接道,“只怪沉鱼自个福薄,倘若我不是这么一个麻烦的劫数,便能和帝尊学一两样法术,那十几万年后,我带着儿孙去拜见帝尊,沉鱼一定会叫犬子尊称帝尊一声祖师爷,再叫孙子尊称帝尊一声――”

刚说到这句,他已经侧过脸去,一副被我噎到的模样,连我自个也觉得这几句甚是别扭,愁眉苦脸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祖师爷上面应该是个什么称谓,加上心里原本就不甚情愿与他说这些客套话,也就转过脸就此打住。

湖上一阵风拂过,身上略有些凉意,耳边就听他嗤笑一声,许久才在我头顶轻声道:“想不到我风岐华一而再再而三作茧自缚。”

我隐隐猜到他这是因为我说错话而生气,我虽生性温柔贤淑,但若换做其他人,我说错了也就说错了,并不会太在意,只因是他,心里边总有些放不下,盘桓来盘桓去在想到底说错了哪一句,忽然间灵光一闪,赶忙扭头安慰他道:“帝尊看起来还十分年轻,沉鱼之所以尊称帝尊一句老人家,是因为看大家都这么叫,就人云亦云。帝尊自己刚刚不是也说,三界中,像我等这些芸芸众生十几万年光景的一生,于你不过如白驹过隙的一日,大家尊称帝尊为老人家,并非单单指帝尊年纪最老,也是敬您身份尊贵,与天地同寿的意思。”

言罢,他果然笑了笑,眼光深沉,不急不慢地向我道:“沉鱼的性子还真是贤淑得可以,那好,我就用一日权当已给了沉鱼一生如何?”

我当时并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说完这句,他已站起身,一只手与我执手,眼前的半山湖也被他换景,再一转眼,我与他已来到一个市集。月上半空,街市上车水马龙,花灯亮如白昼,一派热闹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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