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个皇帝之前说的“好了”,竟是这个意思吗?
陌青鸾想起他的手覆在自己手心上面的感觉。
那只是,无意的吧……
像这种自小便被万民供养着的小鬼,怎么做得出这种体贴的事呢?更何况他还是个赖皮。
此时连巳时都快到了,未明宫的宫人们,已三三两两,在大门依旧紧闭的寝宫前蹙眉做深思状。
皇上,今年不过十四岁啊,有那么厉害吗……
这都什么时辰了啊……就算不累,饿总会饿一点的吧……
为什么三秋叫我们都不要去打扰他们呢?难道太后就不担心皇上的龙体吗……
正在深思的时候,猛然见到陌青鸾一把推开了门,阳光下,她苍白的脸色和青紫的眼圈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天哪,皇上竟然真的这么厉害,居然一夜就把娘娘给折磨成这样……
众人心疼万分,忙着调脂备粉要替陌青鸾遮掩脸上的憔悴。
可是当三秋走到两人昨夜休息的床榻前,要将之前便已经放好的白绢收起的时候,却不由再次大惊失色。
雪白的细绢,上面别说落红,连一根头发都没有!
三秋不置信地将那细绢拾起,顺光逆光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多遍。每看一遍,她脸上的汗就多冒一粒。
终于忍不住双手簌簌,将那细绢直捧到陌青鸾的眼皮底下,俯身跪下低语道:“娘娘,请恕奴婢眼拙,不能看见这幅细绢上有任何落红的痕迹,娘娘该如何向太后交待?”
陌青鸾暗暗一惊。
但是昨夜被荀羽罚跪了一夜,今晨又被他骚扰一阵,她已经将这回事彻底忘得干净。
眼见那细绢在自己眼底苍白,却也不知该对三秋如何开口。
“落红?什么落红?”旁边的荀羽却好奇地直凑了过来,非常不解地看看那幅白绢,又看看陌青鸾和三秋面面相觑的尴尬。
“皇上,”三秋俯身于地,“落红是女子贞洁的证明。在伺寝后的第二天,要由娘娘亲自交给太后。可是,奴婢眼拙,不能在这绢上看见任何落红的痕迹……”
荀羽用两根手指将那绢拈起来,皱着眉头细细查看一番,忽然一把将那细绢塞入到袖中。
“既然什么东西都没有,那就由朕拿给母后吧。”
陌青鸾大惊,一眼瞟去,却正好接触到荀羽眼底的冷笑。
很明显这个小鬼不喜欢自己。如果真的让他把这幅细绢交给太后,让太后知道,自己在入宫前就已经……,即使是与她有着约定,只怕,也难逃其咎。因宫中的妃子,是不允许有不贞洁的女人存在的……自己犯下的,是欺君之罪!
不仅她本人,连父亲,恐怕都要受到牵连。
在宫人的簇拥下,和荀羽同坐一辇去往太后的寝宫华盛宫的路上,陌青鸾一直心神不宁。
荀羽却大大方方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几乎是半搂地抱着她。
他的手轻握着她的手,他的眼神脉脉含情地凝在她的脸上,身上。
陌青鸾表情僵硬,坐姿僵硬,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从未明宫直接去到华盛宫,路途并不远。可是荀羽却偏偏要命那些宫人先到落樱池,再到阡陌园,兜兜转转大半圈费时费力地往华盛宫赶。
“好香。”路过落樱池的时候,他凑在她颈脖旁深吸一口气,表情陶醉。
陌青鸾看到见到他们纷纷退散的不少宫女都用艳羡的眼神盯着她。
这些宫女,是太后前天选入的各个妃子们的宫女。
无论是落樱池,还是阡陌园,要经过它们,不可避免就要经过很多妃子们的寝宫。
也包括朱朱宋小真她们居住的苑香苑。
看着退身在一旁的朱朱有些惊愕地看着她的表情,她只得无奈地冲她苦笑。
而旁边的荀羽这时几乎是半赖在她的怀里的。
只有她才能听到他几乎低不可闻的几句话语:“朕是说,那些花,好香!”
了大半天之后,终于来到了华盛宫前。
陌青鸾的心情,就像是一个明知自己犯了死罪的人始终没有得到宣判,一路上她脸色青白,紧张得连额头都冒出细汗。
荀羽下了辇,将手伸出来给她。
她只得握住。
他牵着她,在宫人的簇拥下向那黯沉沉的宫里走了进去。
太后的寝宫,连陈设似乎都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陌青鸾低头瞟过荀羽的袖子,那一角露出的白,始终令她心事难安。
“你在看什么?华妃。”听到荀羽的低语,她抬起头看向他的脸。
表情淡漠,给人的感觉却是令人讨厌的暗哂。
陌青鸾咬了唇。
“不用担心,”荀羽凑近她耳朵低语,“这一幅绢帕,朕一见到母后自然会亲自交给她过目!”
陌青鸾的眼睫有止不住的跳动。
“华妃,你在怕什么?”感觉到她指间的颤抖和冷汗,和她同样高度的他轻搂了她的腰,安抚地抚摸了她的长发,但是唇角,却明明是冰冷的嘲笑。
偌大的殿宫将外面的阳光遮蔽了太多,陌青鸾双眼有些不适应,她看不清宫内的景象,不知太后何时会出现,只下意识觉得它幽深难解。
“皇上,”她突然止了脚步,“您是怪臣妾,昨夜和今日没有伺候好您吗?”
她抬起一张惊惶的脸,看向荀羽的瞳眸,“如果是这样,求您再给臣妾一次机会。”
荀羽看着那张脸,盈盈眼波流转,泪色欲滴。
只是,她的表情越是可怜,他便越想要冷笑。
但是他还是假装自己被打动了,他温和地看向她的眼眸,点点头说道:“好。”
唇附于她耳畔低语,“但是,机会,只有一次,最后一次。”
太后在华盛宫的养心殿看到荀羽牵着陌青鸾走了进来。
正在吃着宫人们奉上的芙蓉玉华膏的她微眯了眼眸,打量着那个,一身华服,身量逐渐挺拔的十四岁皇帝。
距离那悲剧发生,已经十二个年头了啊……
要不是那件事,如何能轮得到,一个毫无身份的宫女的儿子,来坐这无限尊贵的皇位呢?
只怕当时年仅两岁的荀羽还不知道,他那个卑贱的母亲,正是被太后本人一道懿旨给赐死的。
谁叫,世事弄人呢?
皇位既然落在他的头上,他那卑贱的母亲就必须死。
太后冷冷地将一口芙蓉玉华膏咽下,想,他的母亲,也有一半,是他自己害死的。所以,怎能完全怨她呢?
当荀羽和陌青鸾走近来的时候,太后的脸上已经是满脸慈祥。
看着两人施礼,她笑眯眯地亲自起身,将两人扶了起来,又细细端详一番。
目光,从陌青鸾脸上扫过。那些薄弱的脂粉,怎能抵挡住太后阅人无数的目光?
“皇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她一针见血,“你怎能让华妃如此劳累?看看,这孩子,是一夜未睡吧?”
陌青鸾看着荀羽在一旁站得恭恭敬敬,隐隐查觉他和刚才似乎有点不一样。再仔细一看,发觉他竟然在脸红!
荀羽的目光垂地,像足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满脸的羞涩令他不敢抬头迎视太后的目光。
他口中说出的话语更令陌青鸾吓了一跳。
“朕只是……太喜欢华妃了!”
他羞涩地将脉脉含情的目光投注过来,陌青鸾头皮发麻,在这样的场合却只得忍受。
太后唇角牵起微微一笑。但看在陌青鸾的眼里,却无端觉得那微笑其实并不温暖。
“既然皇上喜欢华妃,那就更要多多关怀她才是,哪能任着自己的性子胡来?皇上年纪虽然还小,却也应该牢记自己是天华国的天子,你的脚下,有万民匍匐。事事有节制,为万民百姓保重龙体才更为重要。皇上你说哀家说的可在理?”
荀羽连连点头,“朕牢记母后教诲。”
没想到太后却一声冷哼,“皇上你是真的牢记了哀家的教诲了吗?既然你牢记了,那哀家问你,现在是什么时辰?”
荀羽额上冷汗顿现,“母后……”
太后冷言冷语,“虽然刘太傅抱恙,你也不应该如此毫无节制,与妃子痴缠到午间还不起床!哀家为你选妃,是为庞大皇嗣所需,而不是要你去夜夜贪欢的。你这个样子,哀家怎能放心,将整个江山交到你的手上?”
说完,一阵叹气。
而旁边荀羽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将那盏没有喝完的芙蓉玉华膏接到了手里,亲自上前替太后喂到唇边。
“母后,朕知道了,朕也下了决心,明日一定会早点起床,跟华妃一起,到朝夕殿苦读的。”
太后开始听着还频频点头,到后来不由愕然,“华妃?”
荀羽笑得很深情,“母后,陌丞相的学识,这宫中谁人不知?谁人能及?刘太傅如今抱恙,华妃贵为丞相之女,自幼耳濡目染,学识想来也不会太差。朕又无兄弟,若有她伴读,也不至太寂寞,功课定会长足。”
太后看了陌青鸾一眼,“华妃虽是丞相之女,但自幼所习,想来也不过是些琴棋书画,如何能与皇上所要修习的治国谋略相比?何况,后宫之人,不宜涉政,皇上你要和华妃一起苦读,那你所读的治国经略,她如何能为你指点?你不是喜欢她吗?她若为你指点,甚至只偷看你书上一个字,都是大罪,不可不罚的!到时皇上可不要心疼。”
荀羽蹙了眉,很为难的样子,“只是一个人读书,真是没劲。朕向母后保证,绝对不会让华妃看朕书上任何一个字,不过是,朕想要人陪陪罢了。”
“保证?你如何保证?”太后冷笑,“你不过想和她厮混,你们两个人,在那朝夕殿,到底读没读书还是个问题。又如何能保证她没有偷看你书上任何一个字?”
荀羽想了又想,“母后是不相信朕?那这样好了,皇妹汐儿今年也十一岁了,朕看她一向喜爱读书,倒不如让她跟着。如此三人相互监督。母后,不相信朕,也应该信得过汐儿吧?”
太后沉思半响,最终叹出一口气来,“也怪那刘太傅,怎么莫名其妙就中毒了呢?他管不好自己的嘴巴不要紧,他一命呜呼也不要紧,倒害皇上拉下了好几天的功课。也罢,既然有汐儿跟着,哀家便也放下半个心来。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