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选妃”两个字,周婉儿不知怎么,忽然振奋了,急急忙忙地辩解道:“妾身知道今日隆重场合,之前也曾精心准备过,但却没有想到,她们会吵起来,以致动手以泥相击,导致场面混乱。那时妾身只不过躲在一边,却无缘无故被好些泥块击中衣服,留下了这样肮脏的印记,妾身,实在是……”
太后不等她说完,已截断她的话,“她们?她们是谁?”
这一句令底下的花月夜,宋小真,朱朱,陌青鸾四人都禁不住嘴角抽动。
而上面周婉儿只求为自己辩解,哪管得了许多,再加上衣服被弄脏,早也窝了一胸口火,此时巴不得把肇事原因推得干干净净,于是大声说道:“花月夜被陌青鸾推在地上,衣服被弄脏,宋小真看不过便和朱朱吵了起来,两人因此动手,互扔泥块,结果把一众人都卷了进去。妾身,妾身也是受害者之一啊,太后,皇上,您们可要明辨……”
说着,珠泪盈眶,委屈不甚。
太后沉默了一会,并不接话,任由周婉儿将晶莹欲滴的泪水很艰难地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之后,却转头看向皇上去了:“皇上你看这孩子如何?”
很庄严地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皇上转过了头来。
周婉儿听到“皇上”两个字,仿佛一下子开窍了般,突然不哭了。一路上都在为选妃做准备,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此时居然可以本能地对着皇上媚笑了一下。
青紫的脸色,发乌的嘴唇,满脸交错还正被泪水冲洗着的泥痕,松散的朱钗,蓬乱的头发,再加一个矫揉造作的媚笑。
连旁边的宣事公公都恨不得拿一面铜镜让周婉儿自己看看自己这副人神共愤的鬼样。
皇上什么也没说,摇曳的旒帘下周婉儿不能看清他的模样,当然更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手从大袖里伸了出来,在旁边站立的两位太监手里捧着的一个铜盘里将一枚沉色雕纹乌铜牌拿了出来,放在了案桌上。
太后低头一视,见那铜牌上的花纹是肥大的紫苏,于是只得低叹一声,命周婉儿:“回吧。”
周婉儿一时愣神,心想这就完了吗?为什么太后不发火?为什么还不处置那四人?
直到看到太后不耐烦地频频挥袖,这才反应过来。眼泪汪汪地朝皇上回眸了最后一眼,终于依依不舍心有不甘地走了下去。
经过陌青鸾身边的时候,周婉儿强烈感受到内心的不平,于是冷哼连连。
此时底下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这竟然是,选妃开始了吗?
迅速从恐惧中回复,一个个均本能地理衣角,整头发。顿时底下一片??之声。
宣事公公一个一个地喊名,不停地有准妃子们走上去,在太后和皇上眼底一过之后,很有一些便被“请回”了,但也有几个留下的。
被“请回”的,均清一色义愤填膺的表情,对陌青鸾朱朱几个的怨恨也随之更加强烈。
留下的,一个比一个还要春风得意,自以为从此一跃成凤,一举成名,享不尽的荣华,享不尽的富贵,就在那深殿里面,光明的前途已向自己伸出了友爱之手。
轮到陌青鸾的时候,她才走到太后和皇上的案前,抿茶的太后连眼皮也没有抬,那枚雕纹乌铜便已经在案上稳稳当当早已放端正了。
陌青鸾一看,见那雕纹是一朵是半开的牡丹花。
入宫之前,父亲曾经给她讲过,正式的册妃大典上,由太后提问,对答之间,皇上亲执一枚雕纹铜牌。那铜牌有两面,反面刻的是紫苏,正面刻的是牡丹。若通过,皇上便会将这枚铜牌的正面朝上,否则,便会置其反面。
毫无意外,就算她妆容如此颓败,衣裳如此肮脏不堪,陌青鸾是定然不会落选的。
太后,甚至都没看她一眼,更没有出声问她一句。
陌青鸾微微施礼,走入到留下的那一众人之间,就像太后没有看她一样,她同样,没有看那旒帘之后的皇上一眼。
她通过得如此顺利,底下自然有了窃窃私语声。
陌青鸾想,众人定然知道她如此顺利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她的父亲,是丞相陌上薰。
丞相陌上薰,是连太后也忌惮三分的人。
但是,她们却肯定不知道,她如此顺利,还有着别的,更重要的原因。
没有任何人知道。
除了她,和她。
接下来,喊到了宋小真的名字。
户部大臣的女儿宋小真。
陌青鸾看到她快速地从地上撑起身体,倔强的脸上毫无犹豫,有着视死如归的神情。
站在太后的面前,她的脸是微微仰着的,眉是微微挑着的。因她稚态的五官,虽是以故作而出的这般略带挑衅的神情毫不畏惧地看着太后,却并不令人讨厌,反而觉得她有一种天真的纯净之美。
果然太后笑了,太后的五官长得善,一笑起来就更是慈眉善目。
“小真啊,听闻,你是挑起这场混乱的人之一?”
对于太后如此直接的问话宋小真的回答也是率直:“回太后,妾身只是看不惯有人凭借背景家世欺负弱者。”
太后微笑:“有人?你说的人是谁?”
宋小真咬牙,毫不避讳地直视已站到太后和皇上身后的陌青鸾,“丞相的独女陌青鸾,以及,司南一族的司南眸薇!”
太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故作惊讶地说道:“你没看见吗?在你之前站在这里的便是陌青鸾。你知道哀家为什么没问她一句话便让她顺利通过了吗?”
宋小真的嘴唇蠕了蠕,终于非常不平地说出口:“因为她是丞相之女。”
“这就对了。”太后和眉善目,“这天底下的不平,可太多太多了。小真你若是见到一件不平的事便要愤慨一番,却哪里愤慨得完?就好比现在,哀家不仅可以让陌青鸾顺利通过而为难你,还可因混乱一事来惩罚你而不惩罚她,难道,你要因此不平,再出手用泥块来扔哀家吗?”
宋小真一愣,面上却仍然倔强,垂头负气不答。
太后轻叹一口气:“看不惯,便一定要出手吗?”
宋小真眨眨眼睛,搞不懂太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太后笑眯眯的,很有兴致地看着宋小真那张有趣的脸。点点头说道:“其实哀家倒有点喜欢你,你很直率,心地又好,心中正义感强烈。但是你要记住了,你头发有多少根,这天底下的不平之事就有多少件。就好像你脚底下的地一样,你非要去把它们踩平,一不小心,却反而会被它们给绊了,摔断筋骨不要紧,更甚至,弄得一身都是灰泥,惹臭了自身,还洗都洗不干净!”
她亲自起身用一幅绢帕替宋小真拭净面颊上的泥渍,端详一番后说道:“清丽绝伦。哀家看,倒也适合做我朝的女人,皇上,你说呢?”
于是宋小真留了下来,恰恰站在了陌青鸾的旁边。
接下来又过了几个,留了几个。
轮到朱朱的时候,太后倒也没为难她,问了两三句不痛不痒的话,便顺利得到了牡丹牌面。
最后一个,是花月夜。
她站在太后面前的时候,很明显气氛有些压抑凝重。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窒闷。
因为,太后的脸色很冷。
太后的那张脸实在是有些奇怪,笑起来的时候像火,冷起来的时候像冰。但无论火和冰,都是让人感觉危险的东西。
花月夜现在的感觉便是处在冰崖边上。随时可掉下去,或随时会被冻死。
好久,太后没有抬头,没有问她一句话,只是吃着公公们剥好递到嘴边的葡萄,然后一粒粒地把核吐在旁边的白玉小盘内。
花月夜胆子不能算小,刚走上来的时候还能摇曳生姿,很有一番风采。盈盈眼波流转,也是顾盼生辉。
但是,时间一久,她感觉自己有点站不住了,双脚不自觉开始发软,到后来,竟微微打起了哆嗦。
慌忙镇定了心神,好容易才把双脚的哆嗦控制住,不料太后忽然毫无预兆地一声大咳,花月夜乍听之下一颗心差点没从胸口漏出来,脚底一个趔趄,再也站不稳,很直接地往太后皇上的桌案上扑了过去。
眼看她一张脸就要跌入到太后吐了一堆的葡萄核里,闭月羞花就要变成小蜜蜂的蜂巢时,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
花月夜娇喘微微,迷蒙的双眼一抬,顿时金光灿烂,见到的,居然是那正摇曳不停的旒帘!
皇上及时起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花月夜。
这个画面僵持了数秒,太后只得又一声大咳,时间才得继续流动。
花月夜的双目中的珠泪这时才总算洒了下来。
如珍珠如露水的珠泪滋润了花月夜的美色,娇羞的双颊令她像是一朵雨后的蔷薇一般,惹人怜爱。
但是太后想,蔷薇的娇弱那是假的,无论条件怎么恶劣它都可以不屈不挠地长上来,它实在是很强悍。
太后看了一会后终于叹出一口气来:“好一个闭月羞花的美人!”
花月夜垂下眼眸非常窃喜又非常害羞,“太后过奖,妾身不敢当。”
感觉到一根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何必羞涩呢?看着哀家才是正大光明。哀家相信,本朝后宫的女孩们,脸皮,都不会像你花月夜一样,这般薄吧?”
花月夜不傻,自然觉出太后口吻虽慈祥却有着讽刺的意味,不自觉便将眼眸偷偷转向了一旁的皇上,睫毛微颤,楚楚可怜。
太后冷笑。却并不制止。拿起一盏茶轻轻啜了起来,任由花月夜发挥着她的娇柔。
片刻之后,果真听闻到皇上的声音:“母后……”
太后的笑转为慈祥,“皇上喜欢她?”
皇上不语。
太后继续说道:“本来今天只是先选三妃,但是现在看来,恐怕人数远远不止。也罢,如今皇嗣正需繁荣,多几个妃子,也可多给皇上添几个皇儿。皇上若是喜欢这个花月夜,便顺便也要了她好了,就当成,皇室多置的一件摆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