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鸾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孤原本是想拿胶东王的人头做礼物送给你,如今,孤不想送礼,只想与你做个交易。”铭幽顿了顿,“孤替你取来胶东王的项上人头,你从此就跟着孤,如何?”
鸾不明白,现在还有做交易的必要吗?胶东王已是强弩之末,朝廷也容不得他活下去,她虽被长风强行带回陶城,但也可以再次离开,再次伺机报仇。
似是明白她的想法,铭幽继续道:“你想再次接近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吧。孤不愿看你一再犯险,所以,你也别妄想可以再次离开陶城。”
言外之意,从现在开始,他会找人看着她,或者直接让曲荷看好她,不会让她走出陶城半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鸾问道。是她多心吗,她怎么会从他如此无赖的话语里听出几分关心与不舍?
铭幽与她对视半晌,对她的疑问仍是没有回答,“这个交易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等了一会儿,不闻她回答,铭幽继续道,“不说话,孤就当你默认了。”
鸾仍然没有说话。
“那就算成交了。”铭幽禁不住笑了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休息吧。”
鸾愣愣看着他出了房门,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天色大亮,得知昨夜住进一个陌生女子的曹锦瑟疾步朝鸾的厢房走去,到了厢房外,却意外看见陆蜻蛉正立在房门大敞的厢房内。
“姐姐也是来找那个小贱人的吗?”曹锦瑟步入房内,四处看了看,“人呢?”
“我是想问问她昨夜休息得可好,是否习惯。”陆蜻蛉淡然道,“不过,她好像天刚亮就离开了,我也没见着她人。”
“什么!”曹锦瑟大叫起来,“蜻蛉姐你就是太好人了。那个曲荷,走都走了,又弄这么个跛脚丫头来,她想干什么!要不是蜻蛉姐你拦着,我早把她那个小客栈给拆了。现在倒好,人都杀到王府了,你还这么忍让。你再这么让下去,她还不得骑到咱们脖子上啊!”
鸾的事,其实曹锦瑟与陆蜻蛉早就知晓。陆蜻蛉派人偷偷查过她的底,虽不明白铭幽为何对她特别上心,但也瞧不出她对自己有何威胁。既然不会威胁到自己,也就乐得送铭幽一个人情,于是一直把愤愤不平的曹锦瑟按住,不许她去找曲荷与鸾的麻烦。
但是昨晚,她因为心绪不宁行至此处,依稀听到鸾与铭幽提到了藏龙剑,想到鸾是铸剑名家之后,脑子里电光闪过,对铭幽执着于青鸾的缘由忽然就明白过来。
藏龙剑又称天子剑。
前朝烈帝末年,因为暴政,民不聊生;加之烈帝好大喜功,从即位开始,便不断对外发动战争,战事频繁,百姓苦不堪言,竞相揭竿而起。
天华太祖皇帝当时正是边关一个小小守备。传说在某日夜里,太祖皇帝忽然梦见一个神仙,对他道:“汝当前往西溪河南二十里处,寻一柄藏龙剑,得之,可得天下。”
太祖醒来后依言而行,果然在神仙指点的地方挖出一柄身泛红光的藏龙剑,从此拎着这柄宝剑南征北战二十余载,直至荣登大位。
于是,民间便一直有传言,得藏龙者可得天下。
然而,在太祖登基后的那年,太祖再次梦见那位神仙,神仙道,太祖的天命已成,所以,他要收回藏龙剑。太祖从梦中惊醒,发现一直不曾离身的藏龙剑果然不见了踪影。从此,藏龙剑便成了传说中的神兵利器。
铭幽身有痼疾,又一直放浪形骸,即便所有的筹谋最终都成功,但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唯有利用君权神授的借口,藏龙剑便是君权神授的最好体现。想要仿造藏龙剑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让仿剑和传说中一样身泛红光。
或许,这才是铭幽执着于出身铸剑世家的青鸾的根本原因。陆蜻蛉如是想到。
“锦瑟,你坐下。”陆蜻蛉淡淡道。
曹锦瑟愤愤不平的坐了下来。
“锦瑟,我想应当提醒你,你嫁的是皇族,又是以风、流着称的临淄王,妄想以寻常夫妻那样去要求他,根本就是奢望。到最后,你只会伤了自己。”
“皇族又怎么样,难道他有你跟我还不够吗?”曹锦瑟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锦瑟,你还是不明白。你看你兄长与你大嫂,他们的感情不好吗?可是你兄长不三妻四妾的娶回家吗;再看看当今圣上,当日与皇后娘娘何其恩爱,如今不也专宠一个纪昭仪吗?”陆蜻蛉眼神飘忽,似乎想起了旁的什么事,“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可是男人的心呢?这世上,最虚幻,最飘渺不定的便是男人的心。或许,到最后你才会发现,自己用尽心力握在手中的不过是场空……”
比起如此飘忽不定的人心,何不试着去抓住更加实在的东西,譬如权利、地位。
母亲后半截的话在陆蜻蛉心底响起。
她一直记得,母亲脸带笑意,对她诉说父亲与自己曾经的恩爱,可是眼里却噙着泪水,那是对人心情爱彻底死心的泪水。她一直教导女儿,不要奢望靠着男人的心过活,那会过得异常辛苦;与其如此,不若抓住更加真实的东西。
她太早懂得现实的残酷,所以,陆蜻蛉从很早的时候就丧失了爱人的能力;所以,铭幽的左拥右抱,寻花问柳,伤不到她一丝一毫。
她不知是该为自己骄傲还是悲哀?
看到锦瑟生气勃勃的吃醋、发脾气,她一面觉得那样也很好一面又觉得那是锦瑟的悲哀。她一直犹豫要不要劝劝锦瑟,改改她的脾气,也不要将全副心思都放在铭幽身上,那样只会换来的更大的痛苦。但是,像她一样就不痛苦了吗?
“蜻蛉姐?”眼见陆蜻蛉不知神游何处,曹锦瑟唤道。
被她唤回心神,陆蜻蛉笑道,“没事。我突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之,凡事当有分寸,要是惹得王爷不高兴,你自己不也要吃苦头吗。”
“他有资格吗。”曹锦瑟哼道。想她也是大家闺秀,肯委屈自己做了他的妾室,他还有什么资格对自己不高兴?
纷扰数月的藩国之乱终于彻底平定。
最先号召各国起兵叛乱的胶东王据说在进攻营垒时被下属重伤;河间王在营垒战败后带领联军渡过长江逃到丹徒,寻求东越国保护。铭渠想要利用东越的万余士兵,并派人集中联军溃败逃散的士兵,打算卷土重来,却在慰问部队时被副将刺杀,东越国派特使将铭渠的头颅火速送往京城。
铭渠被杀时,胶东王正躺在榻上等死,据传闻说,当河间王被刺身死的消息传来,胶东王明白自己已是无力回天,反正是死路一条,也不用等了,干脆拔剑自刎。奇怪的是,他死后,头却不翼而飞。
有传言说,是他死前留有遗言,希望能归葬故里,因此,坊间猜测,是他身边的侍卫想要完成他的遗愿,但是尸身太沉也不好带,只好割下头颅回乡安葬。
在得到不利消息时便开始后撤的临洮军,本欲退往丹徒与联军会合,却在退逃途中与赶来解围的周行将军遭遇,两军一番激战,临洮被击败。临洮王率残军退回封地,不久便自杀身亡。
等到这一切全部结束,时间已进入初秋。
虽然已是立秋,清晨与夜晚也是凉风习习,还需加衣,但白天的日头还是和仲夏一样毒辣。
一个热气腾腾的下午,鸾与曲荷守在空荡的客栈里摇着扇子数苍蝇,借以打发这没事可做的无聊时间。
曲荷摆弄着手里的一捧野花,斜眼看着鸾,道:“收心了?总算是不闹着出走了。”
鸾拿扇子扫开桌面的一只苍蝇,瘪嘴道:“还不是你把我看得太紧。”
也不知是铭幽已给曲荷打过招呼还是旁的什么原因。鸾几次三番想要像上次那样留书出走,以继续自己的复仇大业,但每次都被曲荷迅速找回。
“你好意思说。”曲荷怒视她道,“你知不知道,你上次留书出走,我有多担心你?被你吓一次还不够,你非吓死我才甘心吗?”
心里有几丝暖流涌过,鸾乖乖闭嘴。转眼瞧见她手里的野花,忍不住打趣道:“我走了不是挺好吗,你跟何屠夫没我这个闲人在旁边,不是更自在。”
“说什么呢?”曲荷嗔道。
鸾笑而不答。
何屠夫是城内的屠户,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心思倒是细腻得紧。关键是,即便知道曲荷的过去,他也没有丝毫介怀。这个人不善言辞,但每每看到好东西,总是不由自主的买下来送给曲荷;有时去村里收猪,看到路边盛放的野花,也要采回来送给曲荷。
“这样一个无时无刻不把你放在心上,恨不得把你天天捧在手心的人,一生中能碰上一个已是造化。”曲荷对鸾如是道,“我还有什么好说呢。”
“但是,你喜欢他吗?”鸾始终觉得何屠夫配不上曲荷。
“喜欢。”曲荷坚定道。
与对铭幽的感情不同,何屠夫让她觉得心安,她试着想了想与他相伴到老,发觉自己从心底渴望这样平淡如水的生活;而从前,她跟着铭幽时,也想过与铭幽相伴白头,最后却在不安中否定这样的想法。铭幽可以给她富贵荣华,却实在给不了这样的安定。
“好热。”人未见,声先闻。
身穿月白常服的铭幽缓步走入店内,手中折扇轻摇。长风捧着个木盒跟在他身后。
“这么热的天,王爷怎么想起过来了。”曲荷并未起身相迎。
鸾瞟了眼长风手里的盒子,大概知道他来此的目的。
“来找鸾。”转头看向鸾道,“方便说话吗?”
“去后院吧。”
鸾引着二人往后院行去。
盒盖打开,里面果然是胶东王的人头。见鸾沉默不语,铭幽示意长风退下,合上盒盖,轻轻将木盒推至鸾跟前,“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这颗人头你可以拿回去祭奠你的父母。我会等你回来。”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离开我。”
鸾与他对望许久,方收下木盒,找出早就打理好的行囊,将木盒装入,提步欲行,身后传来铭幽的话语,“对了,你的西泠剑也在我手里,等你回来,我会交还给你。”
鸾愣了愣,“哦”了一声,迈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