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来自京城,一条来自广平。王爷您要先听哪条?”
京城与广平!这是铭幽现在最想听又最怕听的两个地方,此刻被同时提及,铭幽只觉得自己的脑仁一阵阵的发疼,“先说京城的吧。”
“京城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延公公几天前死了。”
母亲身边的延煜!铭幽心内一惊,太后怎会挑上他?
“说是顶撞了太后,被当场杖毙。”末了,陆蜻蛉安慰道,“王爷放宽心。如此看来,太后还是顾忌自己发下的毒誓,不敢真的对母亲怎么样,也就是拿她身边的奴婢出出气罢了。”
铭幽随口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前忽的就出现年少时看到的那幅画面。
哭成泪人的母亲扑进延煜的怀里,哽咽着控诉:“……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你给我的药……铭幽……”
那时,延煜还不是今日的延煜,他还是那个太医院内赫赫有名的美男子,还能说话,也还不是太监。那是铭幽无意中撞见的一幕,那应该也是母亲最大的秘密。铭幽以为,这个秘密除了自己无人知晓,太后会挑上延煜,仅仅是巧合还是早已知晓其中的关节?
“王爷?”发现铭幽有些走神,陆蜻蛉试探的唤道。
“唔,广平那边又有什么事?”铭幽低声问。
陆蜻蛉掂量了下说辞,缓缓道:“广平王意外坠马,昏迷不醒。”
“意外?!”铭幽吃惊的抬头望着她。
“是意外。”陆蜻蛉强调着点头。
只能是意外也必须是意外。这句话外之音,铭幽怎会不懂。
强逼着自己恢复平日的神情,手却不自觉地握成拳状,无意识的在桌面轻轻捶打,“端家抄了,延煜死了,成蛟坠马,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孤了?”
伸手握住铭幽不停捶打桌面的手,陆蜻蛉柔声道:“不会的。王爷放心,妾身的父兄都会在太后跟前为您说话。再则,您当初支持过陛下,陛下也会念及旧情,在太后跟前力保您。”
铭幽只闭着眼,没有答话。
感觉到手中的拳头紧了一紧,陆蜻蛉担心的唤道:“王爷?”见铭幽仍不理会,继续道,“王爷万不可冲动。您忘了,傅丞相离开前是怎么说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知道。”铭幽长出口气,方才睁眼瞧着她道,“忍,忍,不停的忍。”
“王爷,”陆蜻蛉放开手,平平道,“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那些不顾一切跟随您的人着想。要知道,他们的身家性命乃至一家大小,可全栓在您的身上。”
话音刚落,铭幽腾地站起身来,径直向外走去。
“王爷要去哪里?”陆蜻蛉询问道。
“出去走走。”在陆蜻蛉说话前又追加一句,“不用叫人跟来。”
出了王府,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决定邀上牟湘去醉香楼继续喝酒。于是吩咐边上的人去牟府请人,自己则先去往目的地等候。
在醉香楼内醉生梦死的连住了七、八天,除了牟湘常常过来之外,竟没人寻至此处,连往常一听说他逛青楼就必定要跟来砸场子的曹锦瑟这次也没了动静。
看来,陆蜻蛉这次是下了大力气管住曹锦瑟,也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铭幽一面就着玲珑的手喝酒,一面想。
有急切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咚咚咚”地响声在房门处终于停止,随着敲门声传入铭幽耳内的是长风的声音:“公子。”
铭幽懒懒的望了眼紧闭的房门,懒得答话。
“要奴家开门放他进来吗?”玲珑低头在他耳畔吐气如兰。
铭幽不置一词。他不开口,玲珑也不敢擅自开门。
“王爷,”门外的人有些急了,不自觉道出了他的身份,“出大事了。”
铭幽深吸口气,他当然知道出了大事,不是大事,长风也不会这么急着找到这里来。而这所谓的大事,他也能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事,最近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就算现在有人告诉他天塌了,他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示意玲珑开门,玲珑乖巧的将长风请进房内,自己则出了卧房,还顺手带上房门。
“说吧,什么事。”铭幽斜靠榻上,懒懒道。
“长乐侯逃入京城,向朝廷密告,说胶东王要造反。”长风先将最为紧要之事告知铭幽。
“嗯。”铭幽闭着眼,淡淡应道。藩国造反是迟早的事,铭幽并不惊讶,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广平王三日前薨逝。”第二个消息,长风说得有些迟缓。
铭幽倏然睁开眼紧盯着长风,脸色略变,却一个字也没说。
在他的凝视下,长风变得有些结巴:“端、端妃,端妃娘娘……”后面的话不知该如何出口。铭幽只盯着他,极有耐心。长风深吸口气,将最后一个消息一气呵成,“端太妃疯了。”
步履匆忙的向书房走去,对路上朝着自己行礼的下人理也不理。进了书房,意外的发现陆蜻蛉正端坐在椅子上静静等着自己。
铭幽阴着脸,话也懒怠说,只在一堆书卷里东翻西找。终于在书架的暗格中找到那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正要吩咐下人备车,却听身后的陆蜻蛉幽幽的道:“王爷从前说的杀手锏,可是指先帝遗诏?”
铭幽闻言一惊,侧回身凝视着她,满眼戒备。
“王爷,遗诏之事,太后早已知晓。您若此时公布遗诏,那遗诏便会成为您的催命符。”陆蜻蛉面无表情,声音板正。
铭幽想了想,仍然想不通消息是于何时走漏,“太后怎会知晓?你,又是从何得知?”
“安公公欠着太后极大的人情,大概是拿这事还了人情。太后能知道,陆家就能知道。”
话不必点透,铭幽已经明白过来。安公公侍奉先帝多年,对先帝爷的所思所想、脾性手腕都了如指掌。先帝将诏书交与铭幽那一回,安公公虽不在殿内,但凭他对先帝的了解,怕是早就从平日的蛛丝马迹中猜到先帝会留下遗诏。虽然猜不到诏书内容,但只要将此事告知太后,太后要从诏馆中查找存档并非难事。
诏书与圣旨通常都是一式两份,一份下发,一份存入诏馆备档。如此,才能避免有居心叵测之人假传圣旨或者矫诏。
只要太后从诏馆中查阅存档,遗诏的内容便不会再是秘密。如果,她偷偷毁去存档,那么铭幽交出的遗诏就会查无对证,铭幽也就会落下一个矫诏之罪。
想到此处,铭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难怪,这么久以来,太后都没有为难他,原来她早就布好陷阱等着他往里钻。这一步一步的逼迫,铭幽原以为都是冲着母亲,现在才知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就是要他忍无可忍之下主动交出遗诏。
铭幽浑身直冒冷汗,手中的小盒子仿佛化作一根尖刺,扎得他手心发疼。
太后早已占去先机,可笑他竟一直以为手里握着的是柄利器,到头来却不过是场笑话。
冷眼看着铭幽呆愣原地,陆蜻蛉道:“妾身虽不知晓遗诏内容,却也能猜到必然与太后有关。别说太后已提前做好准备,就算太后毫不知情,妾身也不认为王爷应该将此遗诏公之于众。”
太后权欲极重,当初的太-子党,其中有半数以上都与牟家有牵扯,表面看来是围绕铭?身边支持铭?,实际上都是为太后与牟家重回朝堂做着准备,这其中就包括陆家。如今,新君临朝,太后虽不能直接掌握朝政,却可通过那些暗中追随牟家的朝臣左右朝政。
太后与新君之间的权利争夺,现在因为外部藩王之患,远未进入白热化阶段。若铭幽在此时交出遗诏,无疑是帮助新君提前除去隐患。一旦太后被废,新君彻底掌握住局势,铭幽再想从新君与太后的争斗中渔利就不可能了。如此一来,铭幽通往帝位的道路不能说被彻底斩断,会变得更加崎岖艰难倒是真的。
“孤的母亲……疯了。”铭幽紧盯着陆蜻蛉道。
陆蜻蛉沉默半晌,答道:“交出遗诏,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疯了的人也好不了,反倒是我们这些原本没事的人会步上他们的后尘,或死或疯。王爷,您就忍心看到事情变成这样吗?”
“那是孤的母亲。”铭幽固执的重复。
那是他的母亲,是他幼年时发誓要保护的母亲。即便后来,母子间有了隔阂,不复重前的亲厚,也不代表他能眼看着母亲被毁却什么也不做。
“王爷,如今胶东起兵造反,已有河间与中山接连响应,只怕接下来响应的藩国会越来越多。临淄乃是进入京畿的咽喉之地,朝廷对您的疑虑加深,您现在尚且自顾不暇,又拿什么去救母亲?”
陆蜻蛉蹲在铭幽身前,言辞恳切,“母亲已经疯了,还能坏到哪儿去?藩国造反,陛下与太后为了安抚住您,也不会再为难母亲。您现在要担心的不是母亲,而是您自己。”瞥了眼铭幽手里的小盒子,继续道,“至于遗诏,留在手里终究是祸患。不如在太后开口之前,找个机会献与太后,以示您并无敌对之意。如此,才能同时保住母亲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