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虽已即位,但登基大典尚未举行,他的妻妾也就尚未进行册封,因此,到现在为止,除了太子妃直接跳过称号只被称为“娘娘”外,其余妾室都沿用东宫时的称号。
“是呀。”纪绯嫣依然不多话,语调和从前一样清冷。
铭幽望了眼她身后宫女捧着的带盖玉碗,用了调侃的语气问:“国事繁重,陛下最近看着可比从前弱了些,纪良娣怎不给陛下多熬些补品,好好给陛下补补?”
“正是给陛下送补品去的。”纪绯嫣淡淡应道。
“既如此,孤就不?嗦了。”说着,退到一旁,让开道路,“纪良娣请。”
纪绯嫣点点头,缓缓从他身前走过。一股极淡的花香若有似无的飘入铭幽鼻内,铭幽忍不住皱眉。
“唉哟。”
走在最后的一名宫女忽然跌倒在铭幽跟前。
铭幽素来怜香惜玉,怎见得娇柔女子在眼前摔倒,于是纡尊降贵的蹲下身去扶起宫女。
已走到前面的纪绯嫣闻声回头,淡然道:“下次小心些。”便回过身继续向南书房走去,身后的宫女唯恐被她遗下,忙紧跟其后。
摔倒的宫女一面迭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一面磨磨蹭蹭的爬起来,拍拍衣服,又向铭幽行礼道谢。偷眼瞧见她们行得远了,方低声且快速的说了一句,“朝廷要削藩。”
再次行礼道谢,快步跟了上去。
削藩!铭幽心底一震。这第一个被削的,该不会是他吧?
心事重重的回到别府,铭幽同往常一样,心里有不畅快时便要进入那座种满各种花木的小院,在花木下的石凳上坐上一坐,将不稳的心绪调整一番。
料峭春寒中,各色花木尚未抽芽吐蕊,院内一片灰褐,仿若铭幽此刻的心境。
“王爷有心事?”陆蜻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你应该听说了,陛下要重审兰如凌案。”铭幽一边整理袍袖上被弄乱的狐狸毛,一边道。
陆蜻蛉闻言一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王爷就为这个心烦,莫不是怕太后和陛下会借由此事除去母亲?”
“你认为呢?”铭幽仍专注于自己的袍袖。
“妾身认为王爷大可放宽心。其实说白了,陛下不过是想借此事彻底斩断母亲与外朝的联系,把这些年来跟随端家的人来个大扫除,只要这些人不在了,母亲也就不具任何威胁了。何况,陛下曾在先皇跟前发过毒誓,不会报复母亲;如今,先皇尸骨未寒,他总要顾忌着些,就算是为了颜面,也绝不会让母亲真的被此事牵连进去。不过,您的舅父恐怕就没这般幸运了。”见铭幽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陆蜻蛉追问道,“莫非王爷想将母亲接回临淄?”
“不行吗?那可是孤的母亲。”铭幽冷着脸道。
“王爷一片孝心,谁敢说不行。”陆蜻蛉笑得温婉,“不过王爷可要想清楚。如今谁都知道,太后是决计不会放母亲出宫,她们斗了这么多年,太后在佛堂躲了这么些年,这口恶气无论如何她都要吐出来不可。若您在这个时候与她对峙,那么,您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全都白费了吗?只怕,母亲也不希望您被牵连进去吧。”
铭幽闭着眼想了想,手不自觉的敲打着石桌,“如果,孤告诉你,孤手里有个杀手锏……”
“王爷,”陆蜻蛉适时截断他的话头,“所谓杀手锏,都是在生死攸关之时抛出才可以称之为杀手锏;现在,远不到这种时候,轻易抛出,只能是白白浪费。”见铭幽仍有不甘,不由叹了口气,做最后的劝说,“王爷何不学学太后娘娘。她不也是忍让了十几年,才有了今日吗。”
何不学学太后……
话语入耳,铭幽心底不由一惊。想起这番话,他也曾对母亲说过,那时,母亲不以为然,难道他也要犯与母亲同样的错吗?
临行前,傅恒对他说的那番话重又跃上心头,“……王爷当以不变应万变。”
的确,现在远不到他站出来的时候。他的实力以及在朝中的人望尚不足以与新君相抗衡;而新君与太后现在正是一条心对付他们这些藩王的时候,还远没有走到为争权而决裂的地步;这个时候,若贸然出击,只会将自己多年来的筹谋算计毁于一旦;到时,不单救不了母亲,连自己也会白白牺牲掉,那样,太得不偿失。
主意拿定,铭幽不再迷茫。抬头四望,萧索的庭院忽然变得姹紫嫣红,眼前的陆蜻蛉瞬间化作另一道身影,他仿佛又置身于那个清冷的月夜。他一直记得,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她无言的陪伴缓解了他心底的苦痛。
懊恼的抬起手覆住双眼,他最近似乎变得脆弱了,总是容易陷入回忆之中,也常常会无端的想起她,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今日坐在花树下,满目萧索。不知怎的,忽然又想到你。想到你离开京城前那一晚,我们无声的对饮。或许今生,我们都再不会有这样的时光。”
读罢信中这最后几句话,鸾眼前浮现出铭幽在写下最后一个字时,不自觉苦笑的场景。心里没来由的紧了一紧。情不自禁的伸出食指在信纸上描摹,当手指来到“又想到你”四字时,不由得停了下来。
为什么要说“又”呢?鸾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轩辕铭幽是个擅长做戏的人。何况,他早就承认,对她,他是有所图谋的;她很难说服自己去相信,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
眼光停留在最后一行字上,忽然想到,他是不是因为清楚她心底的想法,所以才会说“再不会有这样的时光”?这句话,何其寂寞又何其哀伤。
鸾折好书信,心底道,轩辕铭幽,你到底想做什么?
“王爷又写信来了?”
曲荷的突然出现将陷入沉思的鸾拉回现实之中。
点了点头,鸾将信迅速收好,抬头看了曲荷很久,终于将长久以来的疑问宣之于口,“曲荷姐,你为什么要离开王爷?我记得你们感情很好的。”
“那是你以为。”曲荷笑了笑,“我与王爷原本就是各取所需。当我发现,我变得日益贪心,想要需索更多,而我想要的是他无论如何也给不了我的,我当然要离开。说到底,我不是个有胆量做那扑火飞蛾的人。”见鸾满头雾水完全听不懂的样子,曲荷再次笑了起来,“我一直以为王爷这个人是没有真心的,所以我才会离开。现在我知道了,他不是没有,他只是没有对我认真。”
“他是有名的风-流王爷,会认真才怪。”这句话不知是说给曲荷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伸手揉了揉鸾的头发,曲荷的话语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的起伏,“鸾,凭我对王爷的了解。他对你,恐怕是认了真了。”
她的话如石投湖,在鸾心底激起阵阵涟漪,却又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之后,不知是因为太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铭幽再没有给她写过信。鸾一面觉着失落,一面又觉得这样最好。这样,她就可以像从前那般心静如水,再不用猜来猜去,患得患失。
正月底,先帝下葬定陵,庙号高宗。两日后,宫内举行了登基大典,铭?正式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兴平;其妻妾也都得到册封,太子妃毫无疑问的做了皇后,四妃的位置落到了早年跟随铭?并为其生养了子女的姬妾身上,出身卑微的纪绯嫣凭着新君的宠爱,即使没有生养,也被册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
登基大典结束后,藩王各自回到自己的封地。铭幽刚到临淄,新君的圣旨就紧随而至,要将傅恒与莫离召回朝廷另行任用。派来接替傅恒的何童,是铭?的心腹;而接替莫离掌管军队的牟湘,乃是太后的侄孙。换而言之,如今临淄国的内政与军权已尽入朝廷之手。当然,并不仅仅是临淄国一家如此,几乎所有的藩国都在措手不及中被朝廷忽然换掉了丞相与属将。
铭幽冷眼瞧着手里的圣旨,脸上的笑容也透着股冷淡,“还真是滴水不漏。但不知,朝廷是否已经有了应对事态恶化的手段?”
这样大面积的撤换藩国官员,必然会引起各国震动。铭幽想不通,是朝廷急着逼这些藩王造反还是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将藩国彻底握在手中,任由其拿捏。
“这不过是个小小的试探。”傅恒立于书桌前,肃然道,“削藩是早晚的事,可是一下子就说要削藩恐怕会引起大的混乱,所以才有此试探之举。王爷,您要怎么做呢?”
将手里的圣旨扔到桌面,闲闲道:“以不变应万变,这不是丞相教给孤王的吗。”
“不止如此,王爷还得沉住气,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傅恒忍不住?嗦了两句。
知道他指的是如今大理寺重审兰如凌一案,因为牵涉到端家与母亲,傅恒担心他会冲动行事。铭幽笑了笑道,“丞相不必担心,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让孤自乱阵脚。只是,如今多了何童与牟湘的监视,孤王心里颇不舒服……”
“他们两个并不妨碍全局,若能通过他们使得圣上不再起疑,倒也是件好事。”傅恒不咸不淡的开解道。
铭幽点点头,见傅恒似乎还有话说,笑道,“丞相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人老了就有些?嗦,还望王爷见谅。”傅恒先告了罪,才继续道,“朝廷如此大手笔的换人,只怕天下不久就将出现异动。老臣想再次劝告王爷,到时千万要沉住气,不要随风而动……”
“这个,孤王自然知晓。”铭幽截断他的话,自顾自道,“就像猛虎扑食,一旦出击就要一击而中。如今,远不到出击的时候,孤王还需继续蛰伏,等待最佳时机。”
傅恒闻言大喜,脸上却是不露声色,“不愧是王爷,倒是老臣小瞧王爷了。听王爷如此说,老臣可以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