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的酸痛感唤醒了鸾,揉捏着脖颈强睁开双眼,发现床上空空如也,打着呵欠转过头,便见到某人泥塑一般静坐在桌前,懒懒道:“什么时候醒的?烧可退了?”
巫鹰点点头,憋了半晌才道:“照顾我那么久,你的伤没问题吗?”
闻言一愣,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伤?”
“我行医多年,从你的动作姿态上可看出一二。”巫鹰喝着水道,“听过一段传言,说是临淄王在行猎时被随从误射,幸亏身边有人替他挡下一箭,这个人,不会是你吧?”
鸾不置可否的站起身,抖了抖腿脚。
“为何不答?”巫鹰端着茶盅,转回头看着她。
“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平时看你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谁知也是这么长舌。”
巫鹰不在说话,放下茶盅,站起身行至床铺,从行囊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扔给鸾:“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比你用的那个强上许多。你且试试。”
鸾怀疑的看着手里的药瓶,再扭头看向他:“我那个可也是上好的药,天家用的东西会不如你的?”
她离开时,铭幽怕她的伤口反复,将府里所有的金疮药都给了她,并且向她吹嘘,这些药都是贡品,药效极佳,他也是费尽功夫才从父皇那里要来了几瓶。
对她的不信任毫不介意,巫鹰从行囊里摸出西泠剑,道:“说好,送你到家。现在已到你家山脚下,此剑交还于你,从此,我们互不相欠。”
本来早该到家的,只是这一路上,因为那辆奢华马车,不断有山贼流寇前来骚扰,幸而巫鹰还有些本事,对付那些山贼倒是绰绰有余。奈何,巫鹰臂膀带伤,时常发烧;又是被通缉的要犯,一路绕行,等到达目的地时已进入八月,离他们从京城出发已过了一个多月。
不客气的接过西泠剑,鸾喜笑颜开道:“好。那就从此分道扬镳,后会无期。”
巫鹰顶着张万年不变的冷脸,想了想,觉得既然同路这么久,该提醒的还是得顺口一提:“那辆马车……”
本想说,那辆马车过于奢华,在这穷乡僻壤的小镇上太过扎眼,实在不宜留下,却听鸾抢先道:“你想要那辆马车?你说晚了,我已经把它卖了。”
“卖了?”那上面斗大两个字,谁人敢买?先前路过一些市镇,鸾也想把它卖掉,但买家瞧见那两个大字,说什么都不肯买。还一状告到官府,说他们偷了临淄王府的马车,来此销赃。结果,两个人驾着马车狼狈逃窜,从此,鸾不敢再提卖车一事。
知道他有所怀疑,鸾得意道:“总会有办法的。”眉毛一扬,“也不想想本姑娘家做什么的。我把车上的银饰全都取下,找了间银匠铺子,把它们重新回个炉,打成首饰,再把马车内的上等绸布也拆了,那马车不就没那么扎眼了吗。我开的价又低,人家干嘛不拣这个便宜。”
想到自己包袱里多了一堆精美的银饰,忍不住在心里暗夸自己聪明。
她既然已将问题解决,他也不再废话:“那好。你该回房了,我再躺一躺,就该启程离开了。”
“好。我回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你睡醒了就自己走吧,不用再和我告别了。”
欢喜的拉开房门,刚跨出一步,便听见晓莲的声音从近旁传来:“小姐,你回来了,小姐!”
话语未落,晓莲已冲到她跟前,眼光绕过她,望进屋内,言行举止全无下人该有的规矩:“小姐,早上阿福回来说在镇上瞧见您了,我们还不信,您真的回来了!里头那位是……”
鸾暗道不好,刚要开口,晓莲已兴奋的踏入卧房,甜甜的、略算恭敬的叫了声:“姑爷!”
难堪的闭上眼,不去看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有何变化,咬牙道:“晓莲,叫错了,该叫公子!”
哎,什么叫报应?晓莲从小就跟着她,她口无遮拦的浑说惯了,晓莲也将她的毛病学了个十足,加上她从小就不在乎什么规矩礼仪,这晓莲便失了调教,全无一个下人该有的样子,与其说是她的丫鬟,不如说是她的玩伴。结果,结果这个名义上的丫鬟实质上的玩伴,就给了她这么一个难堪的场面!
“小姐,这位公子反正是要做我们家姑爷的,早叫晚叫有分别吗?”晓莲脆声脆气道,“难怪不肯带我一起出去,这么快就带了姑爷回来,是想给晓莲一个惊喜吗?”
“你给了我一个惊吓还差不多!”鸾苦着脸道,“别废话了,你要是来接我的就去替我收拾行李。我要赶着回家。”
“反正现在在姑爷房里,不如先替姑爷收拾了,再过去替您收拾。您说呢,姑爷?”
一口一个姑爷,叫得极其顺嘴。巫鹰唇角抽了抽,终是什么也没说。
鸾一手拉过晓莲,往门外拽去:“知道你话多。你现在安静点赶紧去给我收拾……”
余下的话在看到不知何时伫立在门外的身影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爹,你……您怎么来了?”
见到青明山,晓莲立刻变得规规矩矩,站直身子对着老爷行礼:“老爷。”
对着女儿盯了许久,眼神里有欣喜、安慰,还有些让鸾说不清的东西,而后,捻着胡须道:“晓莲,陪小姐去房里收拾东西。”
走了两步,回头发现老爹抬步迈进巫鹰房内,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忙跑回去,扯着老爹的衣袖:“爹,他不是……”
“我知道。”青明山淡淡道,“如果老朽没记错,这位公子曾来求过剑。”
“前辈好记性。”巫鹰语调平缓。
“你去吧,我和这位公子说说话。”
迟疑的看了看巫鹰,又转回头看着老爹:“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我让你去收拾东西。”青明山重复道。
“哦。”不得已出了门,却是一步三回头,心想,老爹和巫鹰又不熟,有什么话可说?
晓莲却在旁边笑嘻嘻的打趣她:“放心吧小姐,老爷不会为难姑爷的。”
作势去揪她的耳朵,却被她机灵的躲开,只得虚张声势的威胁她:“臭丫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听得说话声与脚步声都离得远了,青明山才转身面向巫鹰道:“方才晓莲不知规矩,胡乱说话,冒犯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前辈言重了。小丫头爱玩闹也是寻常。不过,在下还是要向前辈说一句,晚辈与鸾姑娘不过是结伴同行,并非……”
青明山抬手止住他余下的话:“这个无关紧要。老朽想请公子在舍下小住,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巫鹰万没料到青明山会有此一请,一时拿不定主意:“前辈,这是何意?”
踌躇许久,青明山方语带愧疚道:“不瞒公子,拙荆身弱体虚,这些日子思女日盛,身子已是大不如从前。现下,她最想看到的是女儿终身有靠,老朽不愿她有遗憾。不得已委屈公子,若公子肯应下此事,老朽定当亲自铸造宝剑一柄,以作答谢。”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能得到青明山亲自打造的宝剑,乃是万分荣幸之事。若换一个人,这样的谢礼必然比那价值连城的珍宝还要有吸引力。可是巫鹰并非一个纯粹的习武之人,他更好医道,于剑术并无偏好。三年前来此求剑,乃是为了纪绯嫣,现在,连手里已有的西泠剑都已物归原主,青明山的谢礼并不能打动他。
打动他的,是青明山与妻子的伉俪情深。想想,反正自己也是到处闲逛,不过小住几日,又能顺手帮上一个小忙,就当是还了鸾这一路对自己的照顾。于是,巫鹰客气道:“前辈所求本不当拒绝,只是,此事关系鸾姑娘终身,恕晚辈直言,前辈此意,鸾姑娘恐怕并不愿意;而晚辈亦不愿做此蒙骗之事。不过,晚辈略通医术,若前辈不嫌弃,可否让晚辈为尊夫人诊断一二?”
“那么,老朽先谢过公子。”
听他先前的话,还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后来听他自谦懂得医术,又自荐为妻子诊脉,想来应是有些本事,青明山心想,若是他真能治好妻子,也是桩好事,便满口应承下来。
担忧的紧盯着巫鹰为母亲诊脉的手,鸾的忧心忡忡似乎被母亲察觉,母亲微笑着拉女儿在身畔坐下,宽慰道:“没事的。这么多年,我时好时坏的都成习惯了。”
数月不见,母亲的头上生出许多白发,人看着也比她离开时苍白虚弱了许多,鸾心里难受得紧,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朝母亲点头道:“是。娘一定会好的。”
“如何?”见巫鹰收回手,青明山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