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河间王!”
太子与铭幽同时出声。两人对望一眼,铭幽收了声,静静等候太子的下文,“三哥,广平王年幼,你身为兄长,怎可如此说话。”
“我说错什么了?”铭渠争道。
“河间王,”铭幽脸上出现少见的严肃,“端妃娘娘到底是你的长辈,你刚才那番话却无半点敬意。从一开始,你就在强调皇家威仪,难道对长辈不敬便是我皇家的威仪了吗!”
“什么端妃娘娘,不过是个屠夫的女儿……”
“河间王!!”太子厉声喝道,“你醉了!!”
见太子居然也发了火,铭渠只好将余下的话尽数咽下,愤愤地瞪了铭幽兄弟俩一眼,低头喝起闷酒来。
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僵,太子正欲说点什么借以活跃气氛,忽听铭幽道:“五哥,小弟不胜酒力,想先回府休息。待我养足精神,明日再与诸位一较高下。”
“既是醉了,为兄也不便留你,你且去罢。”太子赶紧接茬,连客套话都省了。
得了太子首肯,铭幽拉起成蛟道,“夜已深,你也该早些休息了。来,为兄送你回去。”
“我刚来……”成蛟不想这么早就回去。
铭幽硬拽着他走向殿外:“走吧。”
刚跨出殿门,就见延煜公公朝自己躬身行礼,脸上错落的疤痕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或许,他根本没有表情。
“是你送成蛟来的?”铭幽问道。
延煜点头,接着,比了几个手势。
“他说,母亲要见你。”成蛟翻译道。
“反正我也要送你回去,走吧。”
铭幽刚放开成蛟的手,立即被成蛟反手握住。疑惑地看向成蛟,却见他笑容纯净的望着自己,眼里有着兴奋与期盼:“皇兄,就让成蛟牵着你,好不好?”
被他的笑容刺痛,铭幽开始为自己对弟弟的态度产生歉疚。
其实成蛟又有何错呢?他在临淄渴望母亲的疼爱,成蛟又何尝不是在这宫里渴望着他与绮罗的疼爱。成蛟受到了母亲的精心保护,在这灰暗的深宫里长至十二岁还可以保持心灵的纯净,而这却是他早已丢失,再难寻回的东西。
大力握紧成蛟的手,铭幽牵着他跟随延煜向母亲的寝宫走去。
忽强忽弱的小鼓声从重华宫内传出,刚跨入门内的铭幽禁不住立在原地。
薄纱制成的帷幕随着微风轻舞,端妃敲着小鼓的落寞侧影在重重帷幕之后若隐若现。记忆里的母亲,早年间是懦弱、悲切的;后来,是呼风唤雨的飞扬跋扈,从未有过这般寂寥的感觉。铭幽突然觉得,母亲对他来说,就像此刻隐匿在这重重幕帏后的脸庞,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此时的铭幽绝不会想到,多年以后,鸾也在同样层层叠叠的帷帐外,感叹着他的难以看清。
“母亲,皇兄来了。”松开铭幽的手,成蛟跑进去拉住母亲道,“您又在敲小鼓了,父皇来了吗?”
端妃善敲小鼓,平平无奇的小鼓在她手里仿似活了过来,鼓声强弱更迭、忽急忽缓,随着敲击节奏的不同,变换出各种风情。端妃初入宫时,便是凭着这敲鼓的绝技赢得皇上的青睐。到现在,皇上还会时不时的要求端妃给自己表演一段。
“没有。”端妃放下小鼓,对成蛟笑道。
“母亲。”铭幽躬身行礼,“延公公说,您要见我。”
“成儿,你该休息了。”端妃抚着成蛟的脸道。
成蛟对着母亲撒娇:“我还不想睡呢。”
“听话,明日母亲的千秋宴,还不够你玩的吗?再则,我还有些话要跟你兄长说,你先去罢。”
“哦,”成蛟扭头对铭幽道,“皇兄,明日会来找我玩吗?”
“会。”铭幽肯定的答道。
端妃对延煜使了个眼色,延煜在领着成蛟退出的同时也将房内侍奉的宫女都带了出去。
“坐吧。”待所有人都离开,端妃指着身前的凳子到。
“是。”
恭敬地坐下,恭敬地等着母亲发话。
端妃伸手轻抚着桌上的小鼓,神思游离,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许久才道:“这面小鼓是我刚入宫的时候你父皇赏给我的。真快呀,转眼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老了,我的儿子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让我看不懂了。”说完,她转头紧盯着铭幽,好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铭幽展开扇子,脸上却没了惯常的笑容:“母亲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铭幽,你与成蛟才是同胞兄弟,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对成蛟极其冷淡,与太子却甚为亲厚?你明知道我与他势不两立,为何还要与他为伍?”
“儿臣几时与太子为伍了?如果您指的是今日的夜宴,那您可真是冤枉我了。太子殿下亲下请帖,儿臣怎好拒绝。”
“这些年你一直派人与太-子-党接触,还给他们送礼。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端妃冷笑道。
铭幽迎着母亲凛冽的目光,思虑片刻,最终决定说实话:“不知母亲有没有想过,这场储位之争若是输了怎么办?”
“这么说,你在给自己留退路。”寒意自端妃心底蔓延至脸上,“现在胜负未分,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输!”
“或许从前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刚才……就凭您唆使成蛟去东宫搅局这一举动,儿臣就肯定,您必输无疑。”
“什么搅局!太子设宴,说是要和兄弟相聚,难道成蛟不是你们的兄弟,他为何不能参加!”
“成蛟的年纪适合参加这样的晚宴吗?母亲,您被荣宠蒙了眼,难道连心智也丢了?这宫里,任何事您都要参上一脚,如此张扬,除了得到大家的反感还能得到什么。越是权势滔天,就越应该夹紧尾巴做人……”话语激烈,语调却是一贯的淡然。不像是在讨论储位之争这样敏感的话题,倒像是在与母亲闲话家常。
“我已经在这里受了十几年的气了,如今我终于不用再看人脸色,为什么还要夹紧尾巴!!”
“您为何不学学牟皇后,多念念经,平静一下您沸腾的心……”
“我为何要学她?那个女人已是我的手下败将,她如今除了吃斋念佛还能怎样!”
其实铭幽想提醒母亲,牟皇后绝不简单。这个女人,十几年前在这宫里可以翻云覆雨,十几年后却在端妃的逼迫下,安静地躲在宫房里吃斋念佛,不再参与任何事情。表面看来是心灰意冷接受了自己的失败。可是仔细想想,以牟皇后的出身,以牟氏一族在士族大家中的影响力,她的隐忍退让、能屈能伸,比之心思外露、跋扈飞扬的母亲,谁高谁低,谁会成为最终的赢家,明眼人一看便知。
先前在御花园,铭幽就曾暗示过母亲,皇后绝不如她所想的那般好对付,奈何母亲已是听不进这些话了。
跳梁小丑。铭幽望着母亲,无端端想到这个词。可怜母亲高兴了十几年,以为自己已是这后宫的主人,却不知她不过是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蠢人。
“怎么不说话?”半晌没听到他出声,端妃问道。
“儿臣,无话可说。”既然话不投机,又何必再多费唇舌。总之,他已尽了心,该暗示的该提醒的,他都做了,接下来,便只有看各自的造化了。
“你,还是要与太子-党继续往来吗?”端妃不依不饶道。
铭幽叹道:“留条退路总不会错。母亲,您就当疼儿子,别理会这事儿行吗。等母亲达成所愿,再罚儿臣不迟。”
“好,好,真是个好儿子。”端妃气得直摇头,“那你就好好等着,我会让你哭着来求我原谅你!!”
“若没别的事,儿臣告退。”铭幽起身道。
“绮罗没有回来吗?”端妃忽然问起女儿来。
“今日已向父皇禀报过,绮罗会住在儿臣别府上,明日再回宫。”
“你来赴宴,绮罗会不会……”
“不会。”见端妃踟蹰着不知该如何继续,铭幽这才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有莫离陪着她。再说,依绮罗的性子,她绝不会做出逃跑或寻死的事。”
“总之明日一早就把她给我送回来,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事了,“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
转身正欲离开,端妃又再度出声叫住了他:“铭幽,你……你最近还有犯‘病’吗?”
提起病,尤其是从母亲嘴里说出,铭幽的心猛然一紧,片刻后,他答道:“托母亲的福,如今犯病的次数倒是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