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侧过脸来,微扬的唇角显示着他愉悦的心情并未因此小意外而有所折损,他心情似乎很好,伸手接过我手中的油纸伞,温和却又带着几分责备的道:“真没用,打个伞也能出状况,跟上吧。”
我错愕的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猜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所有身在帝王家的人都是这般扑朔迷离吧。
怔怔的跟上他的脚步,直到回到昭阳宫,陈公公快步上前,瞧皇帝自己撑着伞,他惊愕的瞧了我一眼,然后向皇帝行了礼,道:“皇上,兰陵王来了。”
“哦。”语音微扬,收伞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将伞递给陈公公,同时侧头意味深长的瞥了我一眼。
我不明所以,心微微颤了一下,他却移开目光,淡淡的道:“来了多久了?”
“皇上刚出昭阳宫,王爷便来了,奴才瞧他似乎有事找皇上,便请他在大殿候着。”陈公公事无巨细的道。
皇帝点点头,扫了我一眼,道:“你先下去,不用侍候了。”说罢,大步向大殿方向走去。
瞧着他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我才悄悄的吁了口气,掏出手绢拭了拭满头的汗珠。
此时陈公公凑上前来,拉着我的衣袖神秘兮兮的道:“莲尚义,瞧着皇上对你的态度,怕是不日就会直登妃位了。”
“啊?”我惊讶的回望着他,我怎么看不出皇上有什么对我特别好的地方?
陈公公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唾声道:“瞧你个笨丫头,你见过有皇帝替宫婢撑伞的么?”
“是没有,可是……”我可不敢妄想皇上那样做便是对我好,他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再次受伤罢了。
“还可是什么,我在御前侍候了这么多年,就没瞧见皇上对谁这样纵容过,就算是曾经的……,咳咳咳,总之我的眼睛绝不会看错。”陈公公一脸笃定,似乎已经看到我的美好未来了。
我听他语带保留,心知那‘曾经的’是个禁忌,就如宫婢所居住的西厢最偏远的那个地方一样,所以也不追问,只小声道:“陈公公,我敢跟你打赌,你一定看错了,皇上三宫六院美人何其多,又岂会看上我这样的无名小卒?”
陈公公无奈的瞧了我一眼,状似无意的道:“就凭着你与‘她’神似的容貌,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
陈公公的话无疑于一颗投入湖中的小石子,在我心底骤然掀起阵阵涟漪,回住处的路上,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神似的容貌?原来他跟兰陵王一样,也只是看中了我的容颜,可是我又怎甘心沦为一个替身?
况且在这座尔虞我诈的深宫中,就凭着他对这容貌的追忆,我能走多远?
苦笑着摇摇头,未进宫前,我怎么也不会料到进宫后会是这样的情形。
“莲尚义?”耳畔传来迟疑的呼唤声,我抬起头看向发声处,只见云秀正静静立在回廊上,似乎已经等候我多时了。
我连忙迎上去,朝她福了福身,身子还未蹲下,已被她伸手拦住,“莲尚义这是做什么,我们同是正三品女官,不需要这样的。”
我趁势站直了身子,笑道:“姑姑是老人儿,这点礼仪还是要有的,姑姑这是专程在这里等我的么?”
云秀笑骂道:“就你这丫头鬼灵精,但是皇宫有皇宫的规矩,谁坏了规矩都是要受罚的,以后可千万别再这样了。”
云秀长得很漂亮,特别是笑起来两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甚是可爱,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我讨好似的上前挽着她的胳膊,瞧了瞧越发火辣的太阳,嗔道:“这大热的天,姑姑有事找我使个人来通知一声就行了,怎的专程来了?”
云秀听我如此说,四下里张望了一眼,然后凑近我小声道:“王爷让我带话给你。”
“啊?”我吃了一惊,也学她的样子四下看了看,瞧着无人便道:“王爷说什么了?”
“王爷说:深宫无情,汝自珍重。”
短短的八个字,却让我不由得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入宫四天,我深深体会到“深宫无情”这四个字的含义。
云秀瞧着我的样子,叹息了一声道:“王爷还说,倘若莲尚义后悔了,他随时可以来带你走。”
想到兰陵王说这番话时的温柔神情,我心里缓缓淌过一丝暖流,我知道他为什么说这番话,可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谢谢姑姑,请你代我谢谢王爷的一番心意,只是……”只是我现在知道了一些事情,便不能毫无牵绊
的离开。
云秀见我有难言之隐,也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小七,皇宫中的生活并不像表面那样风平浪静,你性子太倔,并不适合生活在皇宫。”
我回眸望着她,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是此事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姑姑,我先回去了。”
云秀掀了掀唇,却未曾阻止我,我缓步向前走去,才走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道轻柔且带着几分恼怒的声音。
“丫头,真是个倔强的丫头”
回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朱红色长袍的俊美男子随意的靠在廊柱上,神情带着几分无奈的看着我。
下意识的上前几步,却又突然忆起此时身在何处,顿住了脚步,冲男子福了福,“奴婢参见王爷,王爷吉祥。”
男子闲适的神情倏然变了,他的身体僵直着,再没先前的随意,他目光如炬的盯着我,语气中带着三分惆怅,“丫头,别来无恙?”
心底刹时便漫过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瞧见他眼底淌过的失落,我又垂下头去,涩声道:“多谢王爷关心,奴婢无恙。”
他似乎再也沉不住气,向一旁站立的云秀使了个眼色,云秀便知趣的退下了,他大步走到我身边,双手用力的攥紧我的双臂,激动的道:“无恙?刚入宫便被赏了二十个板子,你还敢说无恙?”
我抬眸盯着他,他的眼中分明漾着心疼的光芒,可是……,“奴婢自己选择入宫,就对宫中的一切有了心里准备,不过是二十个板子,奴婢还受得住。”
手臂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我不由得轻呼出声,“痛……”
“痛?”兰陵王挑高剑眉,一双凤目中盈满了怒火,“你还知道痛?你可知道你口口声声的对我自称奴婢时,我的心会有多痛?我送你入宫来便是要看着你自我践踏么?”
突然便觉得委屈了,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我却强逼着自己将眼泪流回心底,我倔强的道:“是,我是在自我践踏,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无权无势,就连有一个名额也被别人代替……”
我倏然住了嘴,惊惶的看向兰陵王,生怕他听出了什么。
兰陵王紧蹙的眉峰稍稍松了些,他无奈的对上我的眼睛,苦笑道:“你知道了?”
瞧他这样,他似乎早已知情,我点点头,“是啊,我都知道了,王爷,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兰陵王松开我的手臂,侧过身去,望着满院子被太阳晒得无精打采的花草,怅然道:“皇上下诏,特命徐七小姐徐若惜进宫伴驾,赐封忆妃,所以宫中现在的忆妃不是经过选秀,而是在选秀之前便被皇上封了妃。”
“如此说来,便是我被迫离开徐家时发生的事?”我惊诧的问道,倘若我还在徐府,他们是怎么也不可能瞒过我做出顶替的事来的。
“是的,你的婢女被害的当晚,皇上的诏书便到了徐府,而那时,你却在我的王府内,人生的际遇便是如此,丫头,既然已经错过了,为何还执意不肯离去,你可知道你执着的后果是什么吗?”
心里缓缓升起一股怒气,我恨声道:“就算有什么后果也是他们胆大妄为造成的,与我有何关系?”
兰陵王回过头来,目光中带着几许怜悯,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轻声道:“丫头,你不要忘记了,你也姓徐,你的血脉里也流淌着徐家的鲜血。”
茫然的走回住处,脑子里一直转着兰陵王说的话。
他说:“丫头,本是同根生,何苦去逼迫她们逼迫你自己?”兰陵王说着这话时,眼眸里淌过浓浓的忧伤,似乎深有感触。
我何曾想过要去逼迫她们,是她们一直在逼迫我,她们害死了思思,害得我有家归不得,凭什么还说是我在逼迫她们?
越想越气,同根生又怎么样,她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不一样将我牺牲掉,曾经我或许奢望过能与她们和平共处,可是经历了孟公子一事,我知道我与她们最后的和谐也被她们亲手摧毁了。
回到住处,远远的便见到一道似曾相识的背影在门前探头探脑的,听到这方传来的脚步声,她连忙抬起头望了过来,瞧见我时脸上缓缓绽出一抹不自在的笑,“七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我瞧着她圆圆的脸,心下诧异,她怎么也进宫来了,我记得她一直是大夫人的得力助手。我勾起唇,讥讽道:“宓儿,可别叫错了,当心给你家主子招来祸端。”
宓儿自知失言,尴尬的望着我,“七…莲尚义,我家娘娘让我来请莲尚义过宫一叙。”
我冷笑了几声,侧身避过她径直向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