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
一弯弦月。
张开的双手无法掬住清凉的风。
嘴里说着“害怕”的人给自己罩上了一件黑斗篷。
这是曾停托人送来的。
那人送斗篷给云岫时还顺道带来曾停的一句话:“只有融入其中,才能更好的打探消息。”
所以云岫收下了,秉承着“礼尚往来”的做人准则,她回赠了一篮子五谷杂粮。
不明不白的东西,就当是借花献佛了吧。
叶惊阑也学上了曾停,装了一袋子煮毛豆,一路剥着壳儿。
他认为剥壳的过程是一种享受清闲的愉悦。
“我的身边像是跟着一只大耗子。”
她拉了拉斗篷,将自己藏进了黑暗里。
沿街的门上隔几家便挂有灯笼,但没人点上烛火。
萧索的大街。
就连那有过炊烟的人家户都熄灯就寝了。
“沙城的夜,属锦衣巷最静。”
云岫的话随着穿过发间的风消逝。
“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叶惊阑把剥出来的光溜溜的豆子递到云岫手中,“不如放宽心。”
云岫将毛豆儿一把丢进嘴里。
他们终于见到了第二户人家。
一对老夫妻正坐在门前的摇椅上,手里摇着蒲扇。
“老婆子,你说今儿是什么日子啊。”小老头并不高,他的腿吊着,随着摇椅的前后摇摆,晃来晃去。
“是曾停那小子的好日子啊。”
小老太的牙缺了好几颗,说话漏风,她的嘴唇瘪瘪的,但唇角上扬的弧度恰好是对温柔的诠释。
“是吗?我老得不中用了,竟把他忘了。”小老头手中的蒲扇停了,他微微偏头,眼中是缱绻的情意,“可我记得今儿个是你的生辰啊。”
云岫听得这句,稍稍侧脸。
小老太的脸上仿若有光,这种可以命名为幸福的光。
然而小老太说的下一句话让云岫的心在一瞬间被攫紧。
“都死了好几年了,过什么生辰啊。”
“呼——”疾风卷起树梢上的青叶,卷起了云岫的发梢,卷起了叶惊阑的袍角,还惹得小老太的手一个没稳住,将蒲扇掉落在地。
“哎,年纪大啰,手上没劲儿。”小老太慢慢地弯腰,探出手。
云岫一瞟。
小老太的短衫子下隐隐透着狭长的疤痕。
那道褐红色的伤疤,刺进了云岫的眼中。
“要过的,每年都得热闹一番,再晚些我去请曾停那老小子来陪你说说话。”小老头的动作很不灵活,他撑着椅子的扶手缓缓地起身,脚跟着地时,他低声接了一句,“闺女离开了这么些年,你还是不肯好好过个生辰。”
叶惊阑憋着笑,在他看来云岫是太过小心谨慎了。
云岫见他努力地板着个脸,她伸出手,拧在了他的腰间软肉上,使得他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想笑就笑,何苦让自己憋得这般难受。”
“草木皆兵时候的你,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当头顶覆上了一只宽厚的大掌,她下意识地呢喃道:“活生生的人……原来在你眼中我一直是冷冰冰的尸体。”
“只是觉着你太过沉着冷静,行事风格老成,与你年纪不符,就像一个垂暮老人早已看破尘事,坦然应对生死。”他引着云岫往前走。
锦衣巷虽是很邪乎,但不至于每一处都是暗藏诡谲的。
“曾停那孩子,可惜了啊……”小老太一声叹息。
云岫的掌心里传来热度,是他将手团成拳压进了她的手心。
她想要抽出手背到身后,却被那人死死地扣住了手腕。
“叶大人,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她冷眼一睨。
“那不过是迂腐的夫子的蠢话,如若每个人遵照圣贤书上的话,按部就班地生活,那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罪恶。”
“不要太过越界。”她一把抽走了手,不知她在提醒叶惊阑还是劝说自己。
从叶惊阑的手中溜走的那细腕子快速地收进了斗篷里。
……
按照曾停绘的图走了好一阵,他们终于到了。
锦衣巷巷尾。
曾停说茶坊位于锦衣巷巷尾。
虞青莞说她就住在锦衣巷巷尾。
直到云岫真正站到了所谓的锦衣巷巷尾时,她望望漆黑无星子的夜幕,再看看身边叶惊阑的侧脸。
暗昧的夜里,他垂睫,嘴角绽出的一抹笑。
像罂粟花一般,美丽却危险。
得天独厚的优势,她勾了勾唇角,难怪那么多人都唤他男宠,把他认作靠这一张脸就入了女帝的眼。没人记得先帝在时,他是先帝最为器重的臣子。
“许是曾老板日夜奔波,都不用摆一张软塌来歇息了。”叶惊阑笑说道。
这里荒草芜杂,一间歪斜的茅草房摇摇欲坠,一口枯井,井边放着一个破烂的木桶。周围空旷,无人烟。
“虞姑娘也不需要。”云岫接上了他的话。
她站在枯井前,俯身看进木桶里。
箍住木桶的铁圈子早已锈坏了,贴在木板上,经不起随意一碰。
云岫起了玩心。
她褪下斗篷,用黑色的斗篷包裹住自己的手,拾起一根木棍儿,戳了戳那个桶。
“叮。”是铁圈子落地的声音。
木桶在一刹间四分五裂,朽木再也无法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