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莞抽出了被他紧攥的手,转身之际留下一缕不为人所觉的轻叹,而后快步离去。
她走后,满林翠竹旁的一棵早已根深叶茂的大树上留下了新鲜的伤痕,等待着结痂,像那个看着她离去的人的心一般,在短时间内都在等待碎裂之后的合拢,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留着一个抹不去的痕迹。
正是暮色,青莞又开唱了。唱得正是名曲《后庭花》,只是,一抬头,便见着台下某处,那人正抱着一名衣着妖艳,样子生得媚极的女子,在低语着什么,逗的那女子频频掩袖,连眉梢都带上了笑意。
青莞感到自己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某处塌陷了。
她笑自己无比可笑,是自己把自己逼迫到如此地步,所以,还是得怪自己。虽幻想过她不是身陷如此境地,他依旧还是当年威风凛凛却对她无限温柔的他,但命运好似刻意给她开了个大玩笑,他虽记得她,但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去奢求他还能待她一如既往,去期望着他还能记得少时的承诺呢?
是了,昔时年少,什么都当不得真。
像是许久才唱罢一曲,她今日只想尽快离开这地方,却正好撞见二人搂抱着走上阁楼,青莞闭着眼,只可惜那泪还是无情地落下,滴在掌心手绢上,渲染开了一朵极艳的牡丹。
“公子……”女子矫揉的嗓音还在耳边,青莞跨出大门,又似留恋地凝望了一眼二楼紧闭的花窗,她只是在心中默念:风尘女子,何足挂齿。
只是这句,不知在说己还是言她。
青纱在风中飘离,只剩下一片孤寂。二楼不知谁人在叹息:公子,你这是何苦?
薛漓沨似是无意地看了红窗一眼,拂了拂袖让女子出去。
低喃着,一句一句声声唤着青莞。
……
在通向沙城的官道上。
一辆马车走得极慢。
像伏枥的老骥温吞地拉车。
实则高大的枣红马恨不得马蹄一抬奔向远方,可惜被蒙歌拉拽着缰绳,它心中也很憋屈。
蒙络在车顶抱着一袋子核桃,她尝试了横躺竖躺斜躺各种姿势,怎么都不合心意,干脆坐直了腰板儿,一颗核桃弹到了蒙歌脑袋上。
她嚎道:“太慢啦!”
没人回应她,只有放得更慢的行进速度。
车舆中,一人伏在桌上小憩,一人就着小窗透进的光读杂书。
“这些个民间话本子,倒是做得精巧,使人分不清虚虚实实。”叶惊阑翻了一页,感慨道。
伏在桌上的女子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子,她瞅了瞅斜靠在榻上的叶惊阑。
“叶大人的话也很精巧,使人分不清虚虚实实。”
“云姑娘,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捎带之人,竟没有收敛脾性的自觉,我生平第一次见。”叶惊阑再翻一页,他手中的话本子很薄,记的是如今在沙城练兵的薛漓沨的事儿。
而云岫只是与花钿约好在沙城会面,顺路搭上了他的马车。
谁能想到这人故意收束了拉车的马,从扬城到沙城,走了近十日,每日只路过一个村庄,晚间便寻一处人家歇上一夜。
云岫尝遍了这一路以来的农家菜肴,越靠近沙城,蔬果上沾惹的尘粒便越多。
果然是黄沙之城。未入此城,先尝城中沙……
她看向车帘,似想要透过这帘子看看蒙歌是否一边赶车,一边打瞌睡。
按这脚程,她还有好几日才能到沙城。
虽说她不大赶时间,花钿应是还没到城中。
但照叶惊阑这样磨蹭下去,黄花菜全凉了。
“叶大人这马,恐怕有毛病了。”
“有何毛病。”
“与垂暮之年的瘦马无异,慢,且不平稳。”
外边的枣红马似乎通了人性,听得云岫这一句,它嘶鸣一声,像在极力否定云岫的张口就来。
蒙络的核桃在车顶上簌簌滚动,她顿时来了脾气,一脚踩一个。
“让你跑,让你跑。”不知她究竟踩的是核桃还是踩车舆中的人。
蒙歌想要学金不换唱一首小曲儿,想来想去,还是作罢,继续听蒙络的碎碎叨叨吧。
叶惊阑合上书页,随意搁在桌上。
“云姑娘,我的胳膊又疼了。”他稍稍往上抬了抬臂膀。
云岫睨他一眼,“你已骗了我整整十日。”
与晋南笙道别之后,两人回到城主府同不知姓谁名谁的扬城城主告别。扬城城主瞧见把自己的头包成了一颗白鸡蛋的叶惊阑,关切地询问。
叶惊阑只道是在云殊城得遇四处云游的神医,为他剜去陈旧伤疤,涂抹了不外传的秘药,他的容颜有望在某月某日恢复。
至于具体到哪个时候,叶惊阑不住感慨天机不可泄露。
于是扬城城主挥泪作别叶惊阑,连放了三天烟火,美名其曰:消弭罪孽,与民同乐。
而后叶惊阑以交换秘密为诱饵,诱引云岫搭上了他的马车。
十日前,叶惊阑呼痛,奴役云岫为他端茶递水,捏肩捶腿。
十日后,他故技重施,云岫只冷眼旁观。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云岫以折扇敲在了他的肩上。
引得叶惊阑倒吸一口凉气。
这把折扇,她算是失而复得。
本该在凌城城郊的树洞里的扇骨,如今绷了扇面,重获新生。
她抚上扇柄上的古文字,感受那刻刀的痕迹。扇坠儿上的金流苏微微动了动。
当日,她想要及时抽身,适时止损,只可惜越陷越深……
“话说回来,云平郡主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