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厚道之人向来是有难同当,有福不同享。”析墨浅浅地笑起,他自发忽略了那条碍眼的手臂,“软软,切勿轻举妄动。”
云岫也知这么一个阵法是不可靠蛮力来破,只得循序渐进摸索出门道。
那两人好似忘记了身处这么一个凶相迭起的阵法里,也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如同阔别多年的老友重逢,你来我往的寒暄。
潮澈已然不见。
“她将自己变作了阵眼。”析墨一如既往的从容。
叶惊阑肯定了他的说法,“只有这样,阵眼才是活的,不被人拿捏住的。而且,这样的话,她是最为安全的。”
“异术是不能被武力所破的。潮澈已隐了身形,徒增破阵难度。”
云岫听后,若有所思,这阵法即将大成。
魂幡飘摇。
“拔了她的幡子。”叶惊阑当机立断。
析墨以一臂横在他身前,“不可!若是动了这阵势的分毫,你我都可能陷入更为被动的局面。”
阵法已成,绞杀生命如收割茅草一般简单。
苟延残喘的府兵们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他们抵御不住肃杀之气。
浓雾里像是突然有了光。
这混沌的世界被一道红光硬生生地撕出了一条口子。
暗鸦惊起,落下,伏在凋零的生命上啄取他们的眼珠子。
然后有了风。
吹散了一片大雾。
天地间只余疾走的狂风呼啸,万物在风里残存模糊的轮廓。
翅膀扑棱,这种名叫“死亡”的气息蔓延开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听见小王八“噗通”跪地的声响。
听见穆虚被狂风驱到角落与墙撞击的闷声。
听见吴问喃喃自语,晋南笙在那一头的歇斯底里。
还有立隼的惨叫,何不愁迎着大风想要去接应并肩作战的弟兄,最后只能无奈地骂一声贼老天。
云岫的心跳加快,她不知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
恐惧攫紧了心脏,她只得握紧手中的长剑。
说到底还是怕的,哪怕她是曾死过一次的人。
明如月张狂的笑声,潮澈直击灵魂的呼喊,西平王一反常态抛弃了谦和的骂骂咧咧,宫折柳竭尽全力的声嘶力竭……
都在风里交织缠绕。
樱之抱紧了她的腰,声音发颤,声声唤着二姐姐。
“别怕。”她安慰着樱之。
叶惊阑在庆幸身边人都离开了云殊城。
只有一人,镇静地立在风中。任由风吹乱了他的发,高束的青丝散开,他依旧无畏无惧。
他抬起头,眼中是柔软的银丝般的光芒,如游荡在水中的银色水草,一圈一圈地漾开透明的涟漪。
他慢慢地朝着棺木走去。
云殊城的六月,午后。
是无穷尽的黑暗。
西平王府像极了一座死寂的坟墓。
头顶上罩着一张巨大的网,在这张网里,每个人都在担忧着是否能见到明日的朝阳。
暗鸦不知疲倦地飞着,疾风刮过琉璃瓦,带起一阵骇人的声音。
析墨走到了棺木旁。
墨玉笛敲敲棺木边。
棺木下的尸首晃动手臂试图捉住他的腿,他灵巧地躲过了,连一点衣角也不留给他们这群尸体干瘦如枯枝的手。
他本不想与潮澈为敌。
可是云岫在阵里。
尾指屈了屈。
风停了。
“潮澈,你还是那么喜欢使一些虚招子。”
潮澈没有现身,她的声音散落在院子的各处角落,“杀一是罪,屠万为王。”
这是铁了心要和他为敌。
潮澈驱使死尸攻击云岫,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只有云岫而已。
“你已被胜负欲迷了心窍。”析墨如是说。
潮澈没应,她满心思的扳回一城,哪管得了那么多。
云岫护住樱之退到墙角,长剑横扫,死尸的动作一顿,继续发起攻击。
叶惊阑也被包围了,自顾不暇的他觉得对付活人比对付死人容易多了,至少活人还有感觉,知晓疼痛,死尸不仅不知,而且只为了达到施术者的目的永不疲倦地攻击。
析墨的墨玉笛在棺木中人的脖颈子处,随时可能划破刘家大少的皮肤。
潮澈讥嘲道:“小公子难道不知死人是感觉不到你割喉,剜心吗?”
“我知,若是用这个呢?”他手里是一个佩环。
这是刚才云岫想到的,徐清慧遁入空门之前交予她的佩环,没想到叶惊阑竟随身带了过来。
析墨不动声色地接近尸体,就是为了让潮澈放松警惕,毕竟人在阵中,所想所做尽在她掌握之中。只有赌上一把,利用她的狂妄,自认为对陷入阵中的人了如指掌,这样才不会过多推算他的想法,最终达成他的目的。
他将佩环塞进了尸体的口中。
衔玉的尸体渐渐褪去了黑气。
析墨修长的手指一收一放,这个手势是他施术时惯常用的,早已脱离了借物施法。
忽起的大风,在院中乱窜。
不多时,包裹了一团物事。
那团不明了的物事渐渐由透明变成有色。
潮澈落地,劲风仍是不肯放过她,绕在她的身周。
“还是输给了你。”潮澈认输了,心服口服。
析墨不想深究,她在佩环被塞入尸体嘴里的时候就放弃了,和毫无斗志的人斗法,赢了也只是胜之不武。
过了很久,倒下的人才听到了一点风声,细碎的,轻抚绿草的风声。他们破了鸿蒙,挣扎着睁开眼,被第一道射进眼里的光芒刺得流了眼泪。
狗爷踢飞了明如月手中的刀子,一把夺过了西平王,跃到晋南笙的身边。
西平王像是突然老去,他干裂的唇在蠕动,却迟迟没能说出只言片语。
伴随着潮澈被俘,本就不堪一击的西平王府便顺理成章地成了狗爷的囊中物。
“世子的筵席,我定要吃上个三天三夜。”叶惊阑的脸色苍白,他还在和狗爷开着无关痛痒的玩笑。
有一人挽长弓如满月。
箭尖指向明确,也许挽弓之人想要破坏这一扫死气的祥和氛围。
“嗖。”
白羽箭飞出。
在羽箭没入她的身躯时,落日的余晖正好洒在了西平王府的大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