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的两人。
站在明处的约十人。
隐在暗处的未知。
宫折柳噙着笑意坐在屏风后的椅子上。
手边是一杯从冰窖里取出的凉茶,前厅的小厮很对她口味,许是得了先前几人的教训。
在这儿恰好可以将厅内之事尽收眼底。
今日的叶惊阑没有戴面具,他脸上的旧伤疤横、竖、斜互相错杂,狰狞可怖。唯有一双时时漾着春色的眼明亮动人。
西平王竖起手掌,眸子一冷,“听闻云姓贼人越了扬城大狱,叶大人可知?”
“扬城城主已呈报。”
“对于这种作奸犯科之人绝不姑息,叶大人给我最好的答复即是追回军饷、稳住军心、让贼人挫骨扬灰!”
“谨遵王爷吩咐。”
“叶大人。”西平王手一挥,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小厮捧着一个以绸缎盖得严严实实的物事走到叶惊阑跟前。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他挑起一边眉。
西平王轻咳一声,平静地说道:“云殊城乃弹丸之地,虽作为一个枢纽,但因地势易守难攻。百姓这才远离纷飞的战火得以安居乐业。但望叶大人早些捉拿贼人,寻回军饷,回盛京复命,解陛下长夜无眠之忧。区区之礼,聊表心意。”
叶惊阑没有揭开绸缎。
绸缎下藏着的物事,是个祸端。
西平王的言外之意很明确了,云殊城易主便会导致民不聊生,希望叶惊阑高抬贵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赶紧回盛京去。
叶惊阑端起茶碗,用盖子轻轻拨开漂浮在面上的茶叶,然后吹开剩余的细末,呷一口。
屏风后的宫折柳也呷了一口。
“能有这么太平的云殊,自然是少不了王爷夜以继日的操劳,前些年驱外兵,扩疆土,兴民生,王爷实属我朝大功臣。军饷一案,下官已有眉目,想来过不了多久便会水落石出,王爷大可放心,下官定会竭尽全力给王爷一个满意的答复,不让我朝将士失望。至于这礼……留待王爷欣赏便可。”
“水至清则无鱼。”西平王不禁提点道,要想一招鲜吃遍天,就得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哪怕和道义上略有不通。
“多谢王爷美意,下官受教了。”叶惊阑搁下茶碗,望向厅外的天,“时候不早了,下官就此告辞。”
“叶大人请留步!公事说罢,还有私情未了。”
“什么私情?”叶惊阑一愣神。
他和西平王能有什么私情可交?
“惊阑哥哥!”
屏风一撤,一道艳到扎眼的身影飞扑到他跟前。
西平王嘴角微微上扬。
“我可想死你了。”
一个小脑袋在他双膝并拢处。
宫折柳忽而仰起脸。
叶惊阑猛地往后一退,椅子脚在地面上划拉出一串刺耳的声响。
他只觉见到了鬼。
“你不认识我了吗?”宫折柳的小脸儿上挂着楚楚可怜的表情,若不是她这奇异的打扮,倒还算得上我见犹怜。
实则……
人见人愁。
叶惊阑回过神,分辨了好一会儿。
他微微蹙眉,唤道:“折柳。”
西平王府里能这样为所欲为的人,他想不出第二个。可这个打扮……真是太惊人了。
“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她一个劲儿地在叶惊阑的衣袍上蹭着她厚厚的粉。
先帝在时,曾令藩王送质子。
北疆景安王府以前任家主之女代替了纳兰千凛。
镇南王以接替爵位为由头,几年前就召回了独子燕南渝。
而西平王送往盛京的就是宫折柳。
直到女帝即位,大赦天下,纳兰氏之女不知去向,宫折柳则是被遣送回了云殊城。他在盛京时就被这丫头烦到不行,本以为她回云殊城后会被安排一门婚事顺利地嫁出去。
但据他收到的消息来看,宫折柳的坏习气不仅没改掉,还变本加厉了。
他眼风一扫,瞧见云岫在努力憋笑。
“下官请云平郡主好。”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折柳。”宫折柳直挺挺地站起来,不安分的手在叶惊阑脸上一掐,一拽,“真毁了啊……”
她不满地噘起嘴来,刚才还同“司梦莲”夸下了海口,这么一闹……不就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吗?不行!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揪、扯、拉、拽,伤疤随着她手下的动作移动。
宫折柳很生气。
她撒了手。
西平王清了清喉咙,说道:“折柳,不可放肆!”
作为马后炮的西平王对叶惊阑抱拳一礼,已是不关乎公事,他本是习武之人,这样更容易拉进交往距离,“叶大人,本王教导无方,小女难训,还望谅解则个。”
“云平郡主一向活泼讨喜。”叶惊阑回以一礼。
“惊阑哥哥,收起你的皮笑肉不笑。”宫折柳早已坐到对面,小腿儿一翘,面有得色。
“云平郡主教训的是,下官受教了。”
“我想我说的很清楚,我不喜欢你称我为云平郡主。”她的手指在木扶手上有节律地敲着。
叶惊阑皱眉,“封号为先皇御赐,下官不能随意更改,这会掉脑袋的。”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意思。”
“下官愚钝,还请郡主明示。”
宫折柳回头一瞟,这话怎得如此耳熟,脸色如常的云岫向她投来询问的眼神。
她收回了目光,斜睨叶惊阑。
愚钝?
他要是愚钝,世上没几个聪明人了。
扮猪吃虎是他最擅长的事之一。
“你可知云平这个封号是怎么来的?”宫折柳勾勾嘴角,她不喜欢和聪明人玩,不代表她不能和聪明人玩。
叶惊阑拱拱手,“取自云殊城太平之意。”
“如今的局势,我自认不敢当‘云平’二字!”宫折柳掷地有声,白一块红一块的脸上是睥睨的傲然。
“何解?”
“城内城外分属两个天地,我居云殊城内,日日夜夜不敢合眼,生怕乱臣贼子破了城门。”
“下官未曾听闻。”
“就当我眼瞎,看错了人吧!”
宫折柳一抖花花绿绿的衣袍,大步流星地离去。
云岫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远远传来一句:“叶大人,折柳身体抱恙,请恕罪。”
“哎,我这小女啊……”西平王摇头叹道。
叶惊阑但笑不语,身体抱恙?真是别具一格的抱恙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