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现在盛京城里的男子都遵守着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讨姑娘要讨盘儿亮,条儿顺,叶子活的。”云岫拈起一颗瓜子丢进嘴里,又觉不够,一把抓。
盘儿亮,条儿顺,叶子活,指的是姑娘脸盘子漂亮,身姿姣好,银钱活份。
靠姑娘来养活自己?
叶惊阑听着她含糊不清的话,勾勾唇,说:“我在盛京时,未曾听闻过这么个说法。”
“你啊,可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哪管民生疾苦,且你不喜走动,不喜交友,没听说过是正常的。我倒是认为那位兄台的话很是可靠。”云岫认为人的惰性的天生的,一旦寻到了一条捷径,便会如过江之鲫。
不喜交友?
叶惊阑捏碎瓜子壳,云岫说的很对,无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门阀中人自恃清贵,不屑于同他多说。
寒门学子则是认为他高不可攀。
同朝为官,心思各逞,为己谋利,哪还管顾得上他?
“这位姑娘很懂行情,小生居盛京已十年,前几日才出盛京。”搭话的就是被云岫点到说过话的那个蓝衣人。
叶惊阑一瞥而过。
这人一直在和同伴天南海北的闲聊,讲话是头头是道,一是一二是二地罗列所谓的证据来支撑自己的观点。
衣服虽干净整洁,然而难掩反复清洗晾晒导致的褪色,衣袖上有多加一层布料,应是原本的袖口处被磨损。大抵上是伏案疾书造成的。
他是个读书人。
叶惊阑眼角余光回扫时,正巧看见他手指上的薄茧生的位置,更是佐证了他的猜想。
“秋闱可是准备好了?”
叶惊阑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只能瞧见一线朱唇。
蓝衣人起身,朝着叶惊阑的方向作礼,“尚可。小生太过聒噪,先给公子赔个不是。”
他没等叶惊阑回他的话,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小生的话乍一听确实有失偏颇,但有实实在在的依据来证实小生所言非虚。”
“洗耳恭听。”
叶惊阑吹着腾起热气的茶水面,呷一口,搁在桌上,透过草棚子投下的亮光在微微荡起的波里闪烁不定。
“不知公子可曾听过现处扬城居城主府的大理寺卿大人?”
“听过。”不仅是听过,还熟得很。
云岫敛起笑意,她预感这个着蓝衣的男子会语不惊人死不休。
蓝衣人舔舔嘴唇,喝上一口茶,似在脑海中整理所见所闻,一举拿下对他表示怀疑的叶惊阑。
“大理寺卿叶大人本是出身贫寒,得陛下青睐,才有机会侍奉先帝,顺风顺水地到了大理寺少卿之位。”
叶惊阑蜷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不置可否。
“先帝仙逝后,叶大人悲恸到难以自制,算得上是伯乐的先帝撒手一去,他这匹千里马失了明主,于是他只得日日夜夜点长明灯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
有这回事?叶惊阑的动作一顿,那件事到底被传成什么样了?
再者,知遇之恩怎么都应该算在元清洄的头上,在女帝的认知里从来都是先有元清洄然后才有了他叶惊阑,至于先帝,顶多算是给了他一顶乌纱帽,赏了一口饭吃。
可惜,死者为大,只能任由他人嘴皮子翻来覆去,各种各样的说法都能行得通。
文人,在原有的事实上进行润色,让实实在在的真相失真,不就是他们最为擅长的事吗?
叶惊阑轻笑一声,“然后府上走了水,叶大人就此毁容?”
“原来你也知晓此事……”蓝衣人叹息道,“可惜了那张绝美的脸。”
“人无完人,只是你这般毫无顾忌地谈及朝廷命官,就不怕有心人听了去,轻则小惩大诫,重则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蓝衣人咧嘴笑起,他朗声道:“这是小生求之不得的机会,叶大人如果同我计较,那他的肚量实在是太小了,毕竟我讲的是真话,他若是容不得,参我一本,说不准我会因此被陛下另眼相看了,不畏权贵,敢于发声……若是一不小心身死,那么便能成就我万古长青的美名。”
“……”读书人的脑子十之八九都是同样迂腐,这人和朝堂里那些三句话不离历代君王如何明智,一到动情处便要老泪纵横,顺不了心意就想要以死明志恨不得当场触柱的老古董们有什么区别?
“那叶大人和你那句‘盘儿亮,条儿顺,叶子活’有何干系?”云岫问道,她等了许久,只听到这人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
蓝衣人端起茶杯猛灌一口,“姑娘此言差矣,小生不过是在列出前因,然后才能引出后果啊,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碟子里又装满了瓜子仁。
云岫却没动,她将碟子推回叶惊阑跟前。
蓝衣人不急不慢地说着:“姑娘可知大理寺卿大人本是有机会成为王夫的。”
“不知。”云岫装作诧异的模样,反问道,“难道是因为他毁容了才做不得王夫了?”
“正是!”蓝衣人肯定了云岫的话,“他就是傍上了陛下这个盘儿亮,条儿顺,叶子活的姑娘才有的今天。”
当真是口无遮拦,妄议帝王。
云岫“心领神会”地点头,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所以他是亏了,尽管升了官,却只能算是退而求其次了。”
“姑娘所言正是小生想表达的。”
照这个读书人的话来说,叶惊阑就是一个靠女人上位的人,才带起了盛京的不正之风。
叶惊阑一直在安静地剥瓜子。
斗笠挡住了他的脸,云岫看不清他的神情。
是否他的一双眸子晦暗无光,似枯井翻不起一点水花。
或是他脸色如常,心中却已是沟壑万千,罪及曾经的自己。
又有无可能他在听了普通人捏造出不符合事实的所谓“传奇”,两眼泛光?
然而……
唇瓣儿一启,他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说:“兄台可知晓扶疏公子?”
“当然!”析墨的名号一出,引得蓝衣人一阵雀跃,恨不得绕城三圈欢呼,“此生若能结识扶疏公子,死而无憾也。”
“为何?”云岫忍不住询问,闲云野鹤般的人竟在这类孤傲的读书人眼里有着极高的地位。
“扶疏公子拒帝令于府门前,赠元宝予传旨大太监,此种风骨为世间少有。且扶疏公子玉面佛心,在北疆严寒,粮草无法供给的情况下,以一人之手力挽狂澜,养活了不计其数的军民。”
蓝衣人又补了一句:“扶疏公子与菟丝花似的美人儿不可相提并论!”
菟丝花似的……
美人儿……
云岫有意无意地瞟了叶惊阑一眼。
有理有据,着实精彩。
叶惊阑也不恼,径自说道:“兄台你到扬城已是几日,想必也听说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事?扶疏公子穿女子衣裙登无名岛,试图勾引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