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车里的软垫上捏起一枚尖上绿莹莹的细针。
金不换两眼凝在针尖上,“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不会是淬了毒的那啥吧?”
这人的脑子偶尔会比常人慢半拍。
他方才起了一点兴致,想试试大人坐在车上是什么样的感觉,如今惊魂未定只能摸着胸口顺气,庆幸自己没有坐正,这要是插进臀里,后果不敢想。
说不准今儿个就把小命给交待在这了。
蒙络哀嚎之后直挺挺地坐到地面。
这些失败的机关都是她在等叶惊阑归城时的无聊之作,没有一个能管控得当,或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不知被谁拿出来用在了金不换给叶惊阑准备的马车上。
万幸,她的主子不是元家某个一步登天的帝王,否则十个脑袋都不够给那人砍的。
蒙歌撅起屁股摸着车轱辘,手上触感极好,光滑到连凹痕都没有的轮子,若是马夫扬鞭狂奔,在某一处淌着水迹的湿滑地上拐个弯,车舆毫不意外地脱节。
再一深想,从扬城通向云殊城的路并不好走。
官道不似凌城与扬城之间那种可纵情跑马的大道,曲折颠簸之路能将赶路的马匹折损在半道上。
并且云殊城之所以被称为云殊,不是意指那里的云朵和别地不同,而是因了它以天堑分隔,飞鸟难渡。连漂浮的云都有可能送命,可想而知能一路平顺地抵达云殊城城中究竟有多难。
车马快的话,两三日便可到达关口,然后只得弃车马步行。
跨一道摇摇欲坠的铁索桥,桥下翻着白沫儿的急流。
而后与万丈深渊同行,过贴山栈道,偶有几处立着矮栏杆,大多都只能紧贴着山壁前行。
蒙歌从金不换那得知自己不能随大人一道前往云殊城,还生了那么一小会儿闷气。
竟然只带金不换!
无情地抛弃哥哥?
转念想想,其实这样也好,可以在城主府里睡大觉,睡到日上三竿,太阳把屁股点着了还没人管束。
如果没有再度检查这件事儿……
待金不换和大人一起出城,在本就不平坦的路上被大石子硌着了车轮子,车身抖动,从坐垫里伸出一根针,精准地戳进了大人尊贵的臀部,针上所淬的剧毒迅速扩散——叶惊阑卒,享年廿五。
或者是这样的,金不换扬鞭,甩了一个漂亮的鞭花儿,骏马撒开蹄子往前奔,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大回旋,车舆被抛进了某处悬崖——叶惊阑卒,享年廿五。
再或者是这样的,金不换和大人躲过了车上各种各样的小机关,道上却有人埋伏着,当拦下车马之时,车舆自成一块铁桶,里面的人无法出去,外边的匪徒用刀将铁桶插成一个变形刺猬,也许铁桶中的人还会发出临死前的悲号——叶惊阑卒,享年廿五。
还有个可能,躲过了所有机关,也躲过了他人追杀,想要横过天堑,桥的那一头有人以削铁如泥的宝刀斩断铁索,大人和金不换双双落进滚滚江水中——叶惊阑卒,享年廿五。
当然,哥哥很好心地想出了第五种可能,栈道上踩空了,掉进骨头渣都捡不到的深谷了,可喜可贺。
善良的哥哥,会在每一年的这一天为大人上一炷香的……
蒙络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瞧这贼兮兮的笑容,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蒙歌又在胡思乱想了,想的必然是叶惊阑的一百种死法。
作为叶大人最为忠心耿耿但无良的护卫队队长,当然希望多智近妖且身手不凡的无良主子死上一死啦。
蒙络板着脸,拧上蒙歌的耳朵,“你又在想什么?”
蒙歌呼痛,拍掉她的手,“我能想什么?不就是担心大人这一路上的安危吗?”
“是吗?”蒙络的大脸贴近蒙歌,直勾勾地看进蒙歌的眼中,“难道你不是在想大人如何不优雅地死在半路上吗?”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哥哥爱惨了大人,怎会有如此罪恶的想法,荒唐!莫名其妙!”蒙歌的不苟言笑看上去真像那么一回事。
金不换不愿意留给蒙歌一丝丝情面,早上的“小娘子”之仇还未报,哪能这么轻松愉悦地放过“仇敌”,他嗤笑道:“你最擅长的不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吗?”
“……”好一个一针见血的点评,蒙络想要为他鼓掌,然而作为喜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人的妹妹,她只能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悄悄地为金不换喝彩。
蒙歌满脸不屑地说道:“你这是嫉妒,你见不惯我对大人掏心掏肺,恶意构陷我,妄图取代我的位置对‘四象’发号施令。我对大人的忠心日月可表,天地为鉴。岂是你这样随口说说便能撼动的?纵使函胥山压于我头顶,逼我放弃对大人的忠诚,我要是皱一下眉,名字倒着写!如若有人把我倒吊在镜湖上,要我选择离开大人还是活命,我宁可想尽办法断了脚上的绳索,一个猛子扎进镜湖里,由得那些孤魂野鬼吞噬我,绝不会为了保全自我而选择放弃大人。”
金不换“啧啧”两声,忙说道:“忠肝义胆?那你能把那种奸计得逞的笑容收一收,咱还没去云殊城呢,你怎就先惦记上了?”
“我倒觉着金不换说得极对。”
适才他们都在忘我的斗嘴中,竟没有一人发现叶惊阑是什么时候来院子里的。
蒙络猛然抬头,惊喜地叫喊出声:“大人!”
蒙歌欲言又止,怎么就被逮个正着,吹牛一不小心便吹大发了,恰好就赶上牛皮被吹到遮天蔽日的时候“砰”地炸开了。
金不换面有得色,这次是他赢了,能赢过蒙歌这张臭嘴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尽管是叶惊阑帮他压住了蒙歌。
叶惊阑稍稍矮身,抚上了车辕。
有划痕。
有心人绕着车辕划了两道极深的印子。
他微眯起眼,唇角有一抹不明意味的笑。
这般粗糙简陋的小动作,有意思。
看来去云殊城的路途上不会太无趣。
肯定还有层出不穷的手段等着他。
“叶大人,”云岫小心翼翼地从金不换手中接过淬毒的针,“预祝你此行一帆风顺。”
“半路失踪可能更为符合姑娘的心意。”
“莫须有的事。”云岫拂袖,往她的小院走去。
只听得蒙歌和金不换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解,叶惊阑不时回两句,却听不清内容是什么。
也罢,对她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事不关己只能抱以无所谓的态度。
管他是死是活。
管他功名利禄,是非成败。
管他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管他金戈铁马,兵临城下。
管他山河来朝,翻手云覆手雨。
都……
无关紧要。
走到小院外,一枝蔷薇探出了院墙。
前人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云岫飞身而起,蹬在墙上,伸手一探便攫取了这一朵正欲舒展瓣朵儿的花。
轻嗅。
若有似无的芬芳。
她推开院门。
放眼整个院子,一片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