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蝉声依旧悠长。
月色朦胧如纱,照在随国公府后花园一角。
离语花阁不远处的池塘边,两座太湖石背后,幽幽透出一片红色的火光来。
“谁在那儿?”
巡夜的婆子离了群,正寻地儿解手,猛然经过唬了一跳,壮着胆儿探头探脑:“出来!这大半夜的装神弄鬼,看我不打死你!”
“我出来了,嬷嬷莫嚷嚷。”
一个长挑身材的丫鬟磨磨蹭蹭地从太湖石后站了出来,揉着眼儿。
婆子凑近了一瞧,觉着脸熟:“你是三太太屋里的?叫什么嫣菱的?”
也不等回答,说着便抢步朝太湖石后转去,拿灯笼一照,只见地下火堆里还有没烧完的半截纸钱在冒烟,旁边还洒着香烛酒水。
“你要死啊!在这里祭拜哪个?”
正待发威,只觉手中凉凉地似被塞了粒小石子,又听嫣菱低声央告:“还请嬷嬷莫大声,不要惊动了旁人——今儿是我爹的忌日,我这两日病着,不能往外头庙里去,因而勉强在园子里拣处僻静的地儿给我爹烧点纸钱,祭拜一下。”
婆子目光闪了闪,作势要将银子还回去:“这我可不能受……”
不想嫣菱按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竭力哀求道:“嬷嬷,常言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嬷嬷就忍心看我被打死,让三奶奶没脸么?”
婆子闻言,朝外头左右张望了两下,这才返身抬手点了点嫣菱:“你们平时胡作非为,竟也知道害怕么?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也是你一片孝心,可到底在府里头祭拜坏了规矩。今儿你是遇着我,万一是旁人,早报上去给你吃鞭子了,切记以后再不可如此了!”
见嫣菱连连应是,婆子又指指地下:“这里赶紧收拾一下,别教人瞧见了。”
谁知话音才落,忽听见远远地有人寻过来:“韩根家的,你掉茅坑里了?半天不跟上来?”
这韩根家的连忙将银子塞塞好,提了灯笼转步绕出太湖石,站着扯了扯衣裳,讪讪迎上前去:“急什么?来了来了!”
迎面那人是与她一道巡夜的婆子,悄悄儿地问:“你是不是在偷偷地喝酒?我怎么闻到一股酒味儿?”
说着凑近韩根家的身上嗅了嗅。
韩根家的哂笑:“哟,看酒虫从你肠子里爬出来了!”
忙机灵地到太湖石后将剩下的小半坛金华酒抱出来,拔出盖子给那婆子闻了闻:“前几日偷偷藏在这边的,原想着夜里犯睏,无事过来抿一口,方才被你一吆喝,打翻了小半在那地下……”
说着,一力撺掇着那婆子躲往别处喝酒去了。
月色似乎比先前明亮了些,黑魆魆的花木丛悉索一动,是嫣菱听见脚步声远去,出来了。
她点起灯笼收拾了一番,再细细地检查过一遍,扭头望着不远处那角飞檐,口中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来。
“语花阁!”
太湖石四周寂寂,不知何时索性连树上的蝉都住了声。
显得她在自言自语一般。
不一会儿,嫣菱提起篮子,悄没声息地离开,仿佛她从来不曾到过这里。
……
几日后的夜间,繁星闪闪,后花园花木葱茏的缝隙间,闪过一抹娇小灵巧的身影,轻松避过巡夜之人,熟门熟路般来到语花阁。
身轻如燕上了二楼,在房门外,两下手刀快如闪电劈晕了放哨的两名丫鬟。
将两个丫鬟接下放倒却丝毫没有发出异响,那张年轻又美丽的小脸狡黠一笑。
猫低身形,将耳朵贴近门缝,只听里头隐隐传来奇怪的声音。
门外少女的小脸一红,暗唾了声不要脸。
然而也仅仅是稍一犹豫,少女将房门轻轻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闪身进屋。
在灯火不甚明亮的外间,可以瞧见里间红绡帐底隐隐约约的两道身影,不过这对男女竟然将衣裳尽除在外间的罗汉榻上,也算一种额外的惊喜了。
红艳艳的肚兜,刺绣着精美的鸳鸯戏水,粉色素缎中裤,轻容纱衫狩猎夹缬罗裙,青绿色百蟒团花罗袍、缀着绒花的绣鞋……
恍若一阵轻风,苏作罗汉榻上眨眼干干净净。
房门开了又掩上,完全悄无声息。
“咳咳咳。”
少女走向里间门口,谁知那俩货乐在其中,居然半晌不曾发现有人观战,令她自负轻功了得之余,同时也陷入尴尬之地,心下陡增了几分厌恶。
“呀!”红绡帐里,先是有女子惊骇地发出低呼。
“什么人?”接着是只男人的手一把撩开绡帐,冲出惊怒的脑袋,羞恼而低沉地呵斥着,“怎么进来的?”
“我是谁?你们不认得就对了!”人在明她在暗,少女得意地一笑,接着很反感地横了他们一眼:“随国公,吕大奶奶!你们公公媳妇两个,三更半夜避着人做这种不体面的事情,是不是不大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