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彻便知其意,又与林憬还叙了几句诗书经史,便说家中有事,互相作别而去。
回到自己的宅子里头,吴彻脸色晴朗,偏偏坐下才要端茶盏,不想徒弟顾中听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一边拿帕子抹额头上的汗,一边道:“师傅、师傅,了不得,皇上生了好大的气。”
吴彻侧头寻思了会儿,古怪地问:“皇上昨儿个不还好好地么?”
“是啊!”顾中听重重地应了声,见吴彻只管望着他,忙醒神“嗐”道:“皇上昨儿夜里做了个梦,今儿早起就没好气,偏方才贵妃娘娘还与皇上吵了一架,把皇上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让咱们都滚粗去。”
顾中听竭力朝天呶着嘴,试图比出天隆帝怒发冲冠的样子,偏他又没胡子,学得惨不忍睹。
“你还真滚出宫来了?!”
“徒儿哄不了皇上,叫人在外头侍候着,偷偷寻了个借口出来找师傅救急。”顾中听小眼睛不敢看吴彻,游移开去目光闪闪烁烁地道。
吴彻呷了口碧螺春:“皇上做了什么梦?”
“皇上他说,梦见寝宫里头长了一株树,这么大这么高,笔直笔直,差点将宫殿的顶都捅破了。”顾中听立忙手脚比划着给吴彻知晓。
吴彻放下手中茶盏,蹙眉踱起官步来,只抬脚踱了一圈,便立住了,口中“嘶”地倒吸一口凉气:这岂非一个困字?!
当下也不管顾中听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兀自又踱了两圈,这才问:“皇上和贵妃娘娘吵什么呢?”
顾中听便捂了半个嘴,低幽幽地道:“皇上瞧着不开心,谁喊他都不答理人,一个人坐在龙床上生闷气,也不肯用早膳,贵妃娘娘赌气说皇上蝎蝎蜇蜇老婆汉像。这不,就吵起来了。”
吴彻闻言低头半晌,皇上多半又是在烦恼立储之事了:“换衣裳。”
小半个时辰之后,吴彻就出现在乾清宫的寝殿里头:“皇上。”
天隆帝一把花白的胡须耷拉在胸前的龙袍上,恰巧拂到那五爪金龙的龙头,随着他的呼吸与不满地撇着嘴并且左右转悠着脑袋,那胡须仿佛在给金龙摸头似地。
“咦,你怎的来了?”
语气之中带着些微的满意。
吴彻放心了,又上前一步奉上茶水:“奴婢心里头有件事,只想和皇上说说。”
天隆帝稀罕起来“哦?”,不由得坐了起来,接过茶水:“发生什么事了?”
吴彻便从怀记铺子隔壁那一家子吵架说起,一五一十全学给天隆帝听了,天隆帝喝着茶,听得津津有味:“这么多年一个都没生?”
“听说那家子三天两头,没少为此争吵。”
“别说,那小富之家若真的无后,家产就此充公,倒也是舍不得的。”
吴彻遂立忙上前一步,接过天隆帝递回来的茶盏:“皇上,奴婢侍候皇上三十来年,皇上打赏奴婢的赏赐,奴婢可都攒着,奴婢这一身一家都是皇上的。”
天隆帝不由得看了吴彻两眼,感慨地轻轻拍了拍吴彻的手臂:“小彻子,光阴似箭,你也老了!”
“皇上您别这么说,奴婢还想再侍候皇上几百年呐。”
天隆帝被逗乐了:“你方才提到的心事又是什么?”
吴彻忙道:“皇上有所不知,奴婢今儿遇到一小童,才六七岁的样子,长得与奴婢过了的小兄弟一模一样!奴婢就想起自家兄弟了。”
说着,眼眶便湿润了。
天隆帝错愕地问:“你兄弟都死了几十年了,他小时候的模样你竟还都记得?”
不想吴彻认真地点头:“奴婢父母早亡,只剩奴婢与小弟相依为命,他虽也早已不在,但是他那小身板、音容笑貌依旧历历在目。”
天隆帝见状,也颇唏嘘,忽道:“我也不是不奇怪,这么些年倒不见你收什么养子,也不见你认干儿子的!你怎的跟旁人不一样?待你老了爬都爬不动了,该有人替你终老才是。”
吴彻扶着天隆帝起身,轻声道:“皇上对奴婢多好,因而以往奴婢只一心一意侍奉皇上,也不想旁的事。只是今儿听那家子因为无后争吵,又撞见了那孩子,也不知怎的心中就猛然生出百般滋味来,方才回到家中,左右无人,孑然一身……”
说着,拿袖子拭了拭泪。
“哭什么?!那孩子谁家的?你收了做嗣子不就是了?”说完,觉得似乎不妥,又道,“虽不能横来,到底也可以商量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