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你还认得出这儿吗？”
华夏兴大惊，这是他小时候无数次进进出出的红星农机厂？
不仅是厂子的门面变了，新大门用红色花岗石贴得喜气洋洋，厂名变为红星机具厂，而沿街围墙变为一排两层楼的店面房，连外面的路也变了，不再是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而是平整宽阔的水泥双车道，路边种着整齐的行道树。
他呆了半天，才道：“只有那根水泥电线柱子没变。”
此外，这里的门卫也没有换人，门卫竟然能认出华夏兴，要不然他们还真不知道怎么进厂子呢！
但等华夏兴走进大门，看见一长溜的车间，才算松一口气，还好，里面依旧如故，连堆放边丝的水泥围子也还在原地，依然是围子前面一潭阳光下泛着七彩的油污泥水。仿佛那排店面房将时间的脚步隔断在外面，因此里面的时间被神奇地凝滞了。
但是让华夏兴惊讶的是，车间大门紧闭，里面没有记忆中热火朝天的样子。
没一会儿，门卫挽着一串钥匙跑来开门，华夏兴一拉胡洪波，两人一齐进门。
门卫打开的是四米高四米宽、锈迹斑斑的金工车间门上的小铁门。
伴随着小铁门嘎嘎转动声的是车间里被惊起的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没头苍蝇般地往外遁逃，但即使有这么多的声音，空廓的车间里还是寂静的可怕。
当小铁门叹出最后一声“嘎”，华夏兴无端地觉得外面冬日冷漠的阳光竟是那么温暖，然而如此温暖的阳光却穿不透肮脏得如毛玻璃般的玻璃窗，阴寒充溢在昏暗的大车间里，向着他卷裹而来，这寒意，自全身毛细血管侵入，直击心底，令他不自禁地伸手扪住胸口打了个寒战。
车间里，也依然还是华夏兴熟悉的布局。所不同的是地上的污垢仿佛又厚了点儿。
华夏兴顺手操起工具箱上面散乱放置的螺丝刀和榔头，用力一次一次的凿下，凿下一次，推出结结实实的一块污泥。直至凿到三四厘米的深度，螺丝刀头才终于触到坚硬的水泥。
“你找什么？”胡洪波不明所以，开了个玩笑，“寻找失去的记忆？”
“不，寻找诺大工厂大白天停工的原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在德意志那边待过的制造车间，地面都是光亮的油漆。”
胡洪波宽容地笑了，“产品不一样，岂能一概而论。这样的制造厂，几乎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华夏兴一丝不苟地指出：“以前我可能也会这么以为，但现在我知道这是设备问题，你看，虽然这台刨床保养得挺不错，可你依然可以看出它漏油严重，其加工精度肯定不行。其他还有管理问题，管头不管脚。两个问题结合起来，工厂的出品必然马马虎虎。”
“你不能对生产螺丝的厂家与生产航天器的厂家提同等要求。”
“制造业只能有不同的标准，不能有不同的态度。”
胡洪波不急不躁地一笑，“如果市场普遍需求的是负公差、短尺、廉价，那么你是追逐市场，还是追逐理念？”
华夏兴一时难以回答。
人非圣贤，谁不逐利？
他看看胡洪波，又环视空阔阴暗的车间，犹豫了，“坚持理念是件很奢侈的事。尤其是不能要求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