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三个长安司的同僚如此“其乐融融”的样子,李轻尘其实是有些嫉妒的。
不只是嫉妒“朋友”这个对他而言非常陌生的词汇,而是因为从他们的身上,李轻尘看到了很多幽州司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更是很难拥有,或者应该说他们根本就没资格去拥有的东西。
那东西形容起来就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心如花木,向阳而生。
这是一种身为年轻人就该有的蓬勃朝气,无需整日去担心什么生离死别,什么战斗,厮杀,这些统统都不需要去管,如果你喜欢习武,那便潜心修行,闲暇之时,便可与相熟的朋友插科打诨,随心所欲,轻松自在,这种人生岂不快意?
可幽州司内连年轻人都很少,应该说很少会有想不开的年轻人特意跑来幽州这种遍地沙土的鬼地方。
好不容易才习得了一身武艺,在这座天下无论是做什么都可以活得很好了,那又为什么要来那种鸟不拉屎的穷酸地方送命呢?
就别说其他各州的人了,就算是幽州本地的武人,都很少会留在这边,就算是留下了,已经无法无天惯了的他们,也鲜少有加入镇武司的。
故而幽州司里的武人,不是那种已经打算在此了此残生,对性命早已看淡的失意之人,就是那种真正为了磨砺自身武道而来的,但后者,往往十几年也看不到几个,并且因为生来的孤高与寂寞,总是显得比前者更加沉默寡言,难以接近。
李轻尘不禁在想,其实天底下哪儿有什么阳光明媚,只不过是有人默默地背负起了全部的黑暗罢了。
幽州司,正是大洛王朝中主动承担着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脏事的那个蠢人,他们那帮人每天的生活哪儿会有如此悠闲的时候,因为指不定今天还刚跟你谈笑的人,明天就已经是一具不会动的尸体了,在这种环境下,再开朗的人,也会变得寡言少语。
自李轻尘记事起,就没少参与过幽州司内部的送行,他这几年参加过的葬礼,兴许比一般人一辈子见过的都多。
也无怪各宗教的经典中,都描述有地狱的恶魔坚持不懈进攻天国,哪怕自知是飞蛾扑火,仍然一往无前的故事,因为天底下,就没有不向往光明的人。
只可惜,他李轻尘就是在幽州司那种粗糙黑暗的环境下长大的,哪怕那帮其实真的不爱说话的老油子们为了逗他开心,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去改变幽州司那种沉闷的气氛了,可相比同龄人,李轻尘还是显得阴郁许多。
懒散,冷淡,都是因为已经见惯了生死,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一生,或许也会跟这些陆续战死的干爹义父们一样,在这里默默无闻地蹉跎一生。
他没有什么想要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需要去着急的,没有什么提得起劲的事,是因为完全没什么可在乎的,干爹义父们个个武艺高强,走过的桥比他吃过的饭都多,他们什么都懂,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向来就只有他们坑别人的份,从来没有别人摆他们一道的,这些人就算是死,都用不着他来关心。
可没想到,转眼之间,那个原本以为永远也不会变的世界,竟然就这样轰然崩塌了呢。
李轻尘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但脸上却露出了一副和善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几下就走了上去,然后主动抱拳,开口搭讪道:“三位大人,冒昧地问一句,你们都是长安镇武司的人吧。”
话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终于从同僚手中骗来了钱袋子的金发少女还在另外一边跟面摊的老板砍价,向来不关系钱财的她,不是真的想要省点钱,也不是想要欺负这两个普通百姓,少女只是单纯在享受这个过程罢了。
至于对面那位卖相极好的白衣剑客裴旻则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那这交谈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和李轻尘年岁相仿的贺季真身上。
此刻贺季真一扫先前的窝囊样子,郑重其事地一抱拳,便自然有一股潇洒写意的气势升腾而起。
“我是,不知兄台有何指教?”
他没有否认,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否认,既然悬挂了腰牌,就不怕你看出来,因为在长安,就没有人敢找他们镇武司的麻烦。
李轻尘赶紧摆了摆手,有些尴尬地说道:“误会了,没有什么指教不指教的,在下李轻尘,打幽州过来的,此行来到长安,是为了参加咱们大洛的武道会,只是初来乍到,这长安城又太大,我是实在不知该怎么走去报名的地方。”
大洛武道会与一般的士子科举不同,后者是层层递进,由童生开始,再到后面的乡试,会试,乃至于最终的殿试,一路都有记录,如果是从各州府过来的,按照大洛的规矩,直接交由当地官府代为报名即可,换句话说,他们可以提前报名,然后人再过来就行了,而真到了开考的那一天,也有专人引路,或者与其他人结伴同行,绝对不怕找不到地方。
可武道会有一个硬性的规定,那就是参与者必须得是十八岁或以下的武人,故而还有“摸骨断龄”这么一套复杂的规矩,是为了防止有人超过了规定的年纪还来参赛,故而武人们只有到了京城之后,才能去朝廷专门安排的地方报名,这就导致很多刚来长安城的人不问路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