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的时候,雪婶子还说要给她带糖。
“我不要糖,我要汽水。”小胖子摆摆手,笑得一张脸挤成一团,只见牙不见眼。
陈白羽戳戳小胖子的脸,“别乱说话。”
小胖子很委屈,“我没有乱说。我不喜欢吃糖。”平时阿祖的糖都是他的,他已经吃腻了。自从去过了城里后,小胖子就爱上了汽水。
可惜,家里没有汽水。
阿祖还说喝汽水会肚子痛。
“我不是你不喜欢吃糖。我是说你不应该主动向别人要东西。不礼貌。好孩子,不会主动要别人的东西。在别人给你东西的时候要做主动说‘谢谢。’”
小胖子嘟嘟嘴,“别人都没有谢谢我。”
“你那不是主动,你那是被骗。”想起小胖子被人骗零食,陈白羽就想要发笑。
真是个小傻子。
她刚回来的那天给他带了几个炒米饼,他装在小挂包里带去和自己的小伙伴们炫耀。然后说着说着就分给大家吃。
一人一个,等还剩一个小伙伴没有的时候,他才惊起他自己也没有了。
傻胖子顿时哇哇大哭。
委屈得好像丢了全世界。
陈白羽皱了皱鼻子,不想理会傻胖子,继续画稿。
“姐,我渴了。”小胖子拉拉陈白羽的衣摆,“渴了。”
“等一会。”陈白羽赶紧爬起来,到火庐给小胖子舀一勺米汤,想了想,又舀了一些稀粥,可以一边喝米汤一边喝粥。
村里的人都喜欢这样,一口喝米汤的时候,还能顺便填填肚子。
小胖子喝了几口米汤后,就捧着碗蹲在杨桃树下的鸡槽旁,把碗里剩下的粥倒给小鸡仔。
“小鸡仔,快快吃,快快长大,长大给我吃。”小胖子伸手想要摸摸小鸡仔,却被啄了一下,也不哭,只是傻傻的瞪着什么都不懂的小鸡仔。
“小胖子,赶紧把碗放在水龙头下,然后过来。”要是把碗给摔了,看阿公不揍你屁股。
“小五在干什么?”大叔公戴着草帽,背着双手从家里出来,看了一眼睡着的阿祖,然后看一眼挂在摇椅上的艾草,确定没有蚊子才放心。
“大叔公,这么晒,你要干什么去?”
自从大叔公被丽花堂姐气晕了一次后,身体就不太好。平时也只能做一些轻省的活计,例如放放牛,割割草,或者是捡捡柴火。
从去年起,已经陆续有了丽花堂姐的消息传来,有人说她在东莞打工,也有人说在广州,还有人说她在海南。
有人说她现在跟在一个有钱的老男人身边,也有人说她又嫁人又生孩子了,还有人说她现在落魄了正在乞讨呢。
不过,不管什么消息传来,大叔公都禁止大家去找她。还放话说,就是丽花回来了,他也会给送去给警察。
大义灭亲。
他就没有这样恶毒的孙女。
害己害己的玩意,就活该死在外面。
虽然放狠话,但大叔公心里并不好受,每次听到丽花堂姐的消息,都要生闷气。
后来大堂伯要求大家,所有关于丽花堂姐的消息都不能在大叔公面前说起。就是丽花堂姐死了,也当不知道,不能说。
虽然这样说,但大堂伯心里应该也很难受。
在爸妈去东莞的时候,还偷偷的拜托爸妈,如果真的遇到山穷水尽的丽花,能帮就帮一把吧。但是,如果还有一口饭吃,就都不要回来了。
就好像阿爸说的,丽花的事情,最难受的就是大堂伯和堂伯娘两口子。好不容易养大一个女儿,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怎么能不心痛?
堂伯娘这两年也沉默了很多,大多时候都是陪着阿祖说说话,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到别人家去串串门,或者到大芒果树下和大家聊聊天。
祸害啊。
“我要去田里看看,顺便摸个田头鱼煎给小五吃,脆蹦蹦的。”大叔公笑呵呵的,他是要去田里看看水。
太阳这么晒,正是田头鱼出来活动的时候。
很多田头鱼会在田的边边角角的一些小水窝里喘气,很容易就被抓到。出去转一圈,一般都能摸到一小碗。
陈白羽很喜欢尾指大小的小鱼,放油煎好,香脆香脆的,能当零食。她一个人就能吃一碗,不过,因为上火热气,阿婆不让她多吃,说会出痘痘。
她的小伙伴陈杏子已经开始长痘痘的。
还有,她小学时候的同桌陈飞红更是满脸的痘痘了。
上辈子也会长痘痘的陈白羽被吓得立刻就喝了灯芯草水,下火。
“大叔公,你还是等傍晚的时候再出门吧。”现在真的太晒了。
“这么晒,会中暑的。”陈白羽很担心大叔公的身体。但农村人对身体的重视比不上城里人,总觉得只要还能动就能干。
好像自己是铁打的,不是真的一病不起,都不会觉得是大问题。
“哈哈。我的身体好着呢。你上次给我买的奶粉,我一直喝呢。农场谁有我这福气?这么年轻就能喝奶粉?哈哈。”
虽然笑,但大叔公心里也不太好受。他自己的子子孙孙除了平时给他买一些肉补补,并不会像陈小五这样又是奶粉又是葡萄糖的,有时候还有衣服。他这两年的新衣服都是陈小五买的。
想到子孙,就想到丽花,大叔公沉沉的叹口气。
“身体好最重要。大叔公你可要好好的养身体。等我考大学了,还要带你和大叔婆去京都玩呢。”
其实,大堂伯和堂叔他们不是不关心大叔公,只是有些事情做的不够细腻而已。而且,他们也不会像陈白羽这样嘴甜。
他们一般都是买个猪肉,或者给一些钱。
农村人的孝顺就是给钱,很少有人会像陈白羽家这样,又是奶粉,又是氨基酸,又是衣服鞋袜的。
虽然很多老人都说,买那些东西还不如给钱。但是,看到别人有了,心里就忍不住的对比,然后发现自己的子孙没有别人的子孙孝顺。
心里难免就有些不舒服了。
人虽然老了,但身上的那股大家长的矜持还在,想要什么不会直接说,而是一直的暗示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样怎么样。
但很多人都比较粗心,而且也是很多人从小就被比较长大的,压根就想不到老人是在‘九曲十八弯’的表达自己的要求。
其实,老人都喜欢子孙陪着说说话,关心关心身体。所以,有事没事多陪陪老人准没错。
大叔公坐在草席上陪着陈白羽和小胖子聊天,一会又有几个隔房的叔公、伯爷路过,一起坐在龙眼树下聊天。
即使大家的声音有些大,也没有吵醒阿祖。
大家坐在一起说今年的荔枝收成。
今年的台风季来得太早,荔枝开始结果的时候就有了台风雨了,所以荔枝的收成不好,但收购价格高。
只是高也没有用,因为各家各户的荔枝都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钱从指缝里溜走。
“去年,荔枝多,但收购的价钱低。”
“哎。要说稳定,还是青梅的价钱最稳定。橡胶的价格波动也大......”
陈白羽虽然不太懂,但也认真的听。
“宇叔,如果台风季来得早,就没有办法保证荔枝的结果量了吗?没有什么保果的办法吗?”陈白羽是知道的,荔枝在刚结果的时候最容易掉落。
“没有。外面说有一种农药可以在台风季的时候保果,有人试过了,没有用,一点效果都没有。反而打过保果药后,荔枝更容易长虫。而且,打过这种保果药的荔枝不容易熟。”
陈白羽点点头,这个问题直到几十年后也没有解决,仍然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在台风季的时候保果,很多时候收成都看天气。
“小五问这么多干什么?你以后可是要考大学,要当官的人。”宇叔笑了笑,“小五可要好好学习。”
“听说你又考第一了?”
“没有。是第十。别人太厉害了,我考不过别人。”陈白羽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每次考试,村里人都会问她,是不是又考第一了?
虽然,她也很想考第一,让大家高兴高兴,但真的太难了。
“第十也好。总之就是上名次,不像我家的臭小子......”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第十名,学校奖励吗?
还是像大唐小学,只奖励前三名?”
“奖励。”
“那就好。有奖励就好。我家臭小子还从来没有被奖励过呢。”
这个时代的家长真的很喜欢贬低自己的孩子,陈白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真的不想踩着别人家的孩子出风头的,但家长好像真的很喜欢拿自家的孩子来和陈白羽兄妹比较。
和陈一元一批的孩子,比不过陈一元;和陈辉年一边大的孩子,比不过陈辉年;和陈白羽一样年纪的孩子,也比不过陈白羽。
人比人能气死人。
“哎。对了,你知道刚刚阿糠和阿雪吵什么吗?怎么听着还打起来了?”
“哎。现在还在吵呢。好像是为了送礼的事吧。”
“夫妻两人有什么好吵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吵吵就好了。谁家两口子没吵过?”
“这两口子已经吵了快一个钟。哎。现在的小年轻,一点小事也能吵起来。”
“都是吃饱了撑的。以前饿肚子的时候,哪里有力气吵架?”
......
陈白羽愣了一下,然后想起大家说的阿雪就是雪婶子。只是,刚刚雪婶子不是来借了单车说要出门吗?
怎么会和糠叔吵起来?
哎。
不管。
别人夫妻的事......
陈白羽继续听大家说话,说田里的秧苗,说什么时候下肥料。
突然,陈白羽的手顿了一下,脸色惨白的跳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往雪婶子家跑,“要出事。”
要出事了。
陈白羽的眼泪刷的落了下来,她怎么就忘记?怎么能忘记了呢?
雪婶子......
上辈子雪婶子早早就去世了,不是意外,是在一次她和糠叔吵架后喝了农药,等人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糠叔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雪婶子,也喝了农药,说要一起死。
陈白羽跑的飞快,大叔公在后面喊也没有听到。
“这孩子,怎么了?”大叔公摇摇头。
“她说出事了?谁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该不会是阿雪两公婆吧?”
“不会,我刚刚看到阿糠出门了。”
“那是谁家?”
陈白羽很后悔,她怎么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上辈子,雪婶子是在她初中的时候出事的。那天她刚好在家,正在给刚刚看过的一本小说《花季雨季》里的人物画插画。
那天刚好是虚日,雪婶子来家里借单车,然后像今天这样夸赞了她的画。然后,等到傍晚的时候,她突然就听到阿婆说雪婶子去了。
因为过去太久了,因为她和雪婶子接触不多,所以她没有想到这件事来。而且,上辈子她没有跳级,所以读初中的时间和这辈子不一样。
她一下子没有想起来。
直到,听到人说雪婶子和糠叔在吵架,陈白羽才恍然,她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陈白羽光着脚跑,从来没有觉得原来两家人的距离这么远,这么远。陈白羽的白嫩的脚踩在小石头上,她也感觉不到痛,一心的想要快些跑。
笑容爽朗的雪婶子不能就这样去了。
多憋屈啊。
她去了,她的儿女怎么办?
有人看到陈白羽,有些奇怪,“小五,要去哪?”
“跑什么。别摔了。”
来不及回答。
陈白羽只想快些跑到雪婶子家去。
“跑这么快。‘嗖’的一下。”
“陈小五读书好,跑得也快。”
终于到了。
陈白羽喘着气,发现喉咙粘得离开。
来不及缓一口气,直接跑了进去,却忘记了那个是雪婶子的房间?
雪婶子和糠叔和他们的大哥住在一起,一个院子。
左边还是右边?
没有办法,陈白羽只能大喊,“雪婶子?”
“雪婶子?”
“小五,怎么过来了?”
“杏婶......”
“咚。”突然,从左边院子的房间传出声音来。
陈白羽急急地跑过去,想要推开门,却怎么也推不开,急得大喊,“雪婶子。快开门。快开门。”
“小五......什么事?怎么回事?”杏婶也有些急。
“快撞开。”陈白羽用力的撞着门,一脸的泪水。
杏婶从窗口看了一眼,被吓了一跳,“阿雪。阿雪,你怎么了?刚刚还在和阿糠吵架,怎么就?”
“快。是农药的味道。”
“快来人啊。出事了。”杏婶常和农药打交道,最熟悉农药的味道,急得大喊。两口子吵架,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喝农药?
真是要死了啊。
急死人了。
陈白羽和杏婶一起,用力撞门,但力量有限。
“快来人啊。来人啊。”杏婶也是一脸的泪水,“怎么就想不开了。”杏婶跺着脚,“你是想要吓死大嫂吗?啊。”
“快来人。”杏婶跑出大门口大喊一声。
正在龙眼树下聊天的人,还有附近的邻居听到声音纷纷跑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快。把门撞开。”
众人齐力把人撞开,只见雪婶子穿着新衣服躺在床上,床旁边还倒着一个农药瓶,瓶子里剩下的农药流出来,气味浓烈。
雪婶子手脚抽搐,嘴角吐着白沫,整个人已经神志不清。
陈白羽脑子一片空白,根本就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催吐,更忘记了什么东西能快速洗胃。现在的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绿豆汤。”好不容易,陈白羽想起上辈子看小说的时候最常看到的办法。
也有人说用粪水。
“来不及了。她已经没有意识了,催吐没有用,赶紧送医院。”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快些。”
“快。帮把手。”
“准备车,准备钱。”
大堂伯把他的‘三角鸡’开了过来,几个大男人把雪婶子抱上车,陈白羽正想跳上去,有人拉住了她,“小五,你还小。”
陈白羽站在路中央,看着大堂伯的‘三角鸡’走远,目光呆滞。
“哇。”陈白羽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重活一辈子可以改变,但是到头来发现她什么都不能改变。
三叔公,还是死了。
现在雪婶子也出事了。
如果,如果她能记住,能提醒,雪婶子就不会出事。
陈白羽蹲在路边哇哇大哭。
“小五。”大叔公拉起陈白羽,“别哭。会没事。没事的。”
陈白羽抹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我,我......”她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能说。她不能说雪婶子在上辈子就死过了一次,更不能说自己忘记了。
哇哇。
陈白羽恨得想要抽自己两巴掌。
怎么就忘记了?
“幸好你发现了。是你发现及时。”
“别难过了。别怕。没事的。”
村里的人一个个都安慰陈白羽,但陈白羽什么都不想听。
“哎。”
“阿雪怎么就想不开呢。”
“就是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要是出事,孩子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孩子还在外婆家吧?真是作孽啊。”
“今天早上还问我兄弟进宅要送什么,怎么转眼就......”
陈白羽慢悠悠的拖着满是血滋的脚回家去,她想要阿祖的安慰,想要呆在阿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