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祖贤的《天官赐福》,现在电影的色彩还很奇怪,看起来有些粗糙,但王祖贤真的很漂亮。
尔冬升也还很年轻。
即使是这么糊的画面,也掩盖不住王祖贤的美貌。
慢慢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都挤在陈白羽一家人前面。瞬间就把身高不足的陈白羽给淹没了。
陈白羽踮起脚,努力伸长着脖子。
如果说一开始她对这些老电影可有可无,看不看都无所谓,但现在看了开始她有了兴趣。
“阿爸,我看不到。”
呜呜。
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真的好忧心。
阿爸直接把陈白羽抱起来,后面又有人说陈白羽阻挡了别人的视线。
“我带你倒旁边去。”
为了不影响别人看电影,阿爸抱着陈白羽走到人群边缘去。阿爸蹲下来,让陈白羽坐在他的肩膀上,“能看见吗?”
“能。但是,阿爸,你能看见吗?”
“能看见。”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只要他家小五能看得高兴就好。
阿爸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来,“自己抓紧了。”慢慢的给陈白羽剥瓜子。这些瓜子是从家里带来的。
自家种的南瓜,阿婆炒的南瓜子。
陈白羽双手抱着阿爸的头,年轻时候的尔冬升还是很帅的。
“给。小五,吃瓜子。”阿爸抬起手,把瓜子递到陈白羽面前。
“阿婆炒的瓜子越来越香了。不过,阿爸剥的瓜子最最香。”
“楼上,你家女儿?”一个穿着衬衫的大肚男人夹着公文包走过来,有些谢顶的头看起来油光发亮,应该抹了不少的发蜡。
身上的香水味很劣质。
“谢老板,你也来看电影?这是我家小五。”
“谢叔叔好。”
“好。给。”谢老板随手就塞给陈白羽五元,“见面红包。长得真好看。”
看到阿爸点头后,陈白羽把五元塞进小衣兜里,“谢谢叔叔。”
“哎。真礼貌。”
陈白羽安静的听阿爸和谢老板说话,说的是一个码头的工程。陈白羽瞬间警惕起来,因为上辈子阿爸在这个工程上被跑款20多万。
20万,在这个年代真的是巨巨款了。
陈白羽还记得那年的新年,因为阿爸阿妈没有回家的路费,也想趁着过年的时候在东莞多赚钱,所以就没有回家过年。
阿公阿婆不知道爸妈的情况,以为他们是因为工程忙,忙着赚钱呢。就让他们几兄妹来东莞和爸妈一起过年。
总不能一年到头都不见爸妈一面,就在过年前让他们兄妹几个全部来东莞。
这一年,他们家异常的艰难。
为了这个工程,阿爸借了不少钱,就等着拿到工程款然后赚一笔,给大哥四哥交学费,还能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些。
但是,工程做好了,但老板却跑了。
阿爸找不到人,拿不到工程款。
但是,跟着他干活的建筑工都是老乡,不是同一个村,就是同一个镇的人,阿爸跑不了也不会跑。
只能一遍遍的给大家解释,一遍遍的承诺什么时候能还还上,写下一张张欠条,按着手指印......阿爸哭着对大家说,对不起大家,让大家都不能过一个好年。让大家辛苦了一年却还拿不到钱。
阿爸给大家鞠躬,说对不起。
陈白羽兄妹几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没有办法,帮不上忙。
老乡的工钱还好说,大家都能体谅,也信任阿爸的为人,相信阿爸不会赖账。
但是,材料供应商的老板却难应对。
陈白羽记得过年的前一天,他们住的地方突然来了很多人。这些人拿着铁水管,拖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
阿爸让阿妈和他们兄妹躲在床帘后面,不得出声。
那些人围住阿爸,要求阿爸结算材料款。
为了这个工程,阿爸不仅把积蓄填了入去,也借了不少钱,根本就没有能力再结算材料钱。只能一遍遍的恳求对方宽限,保证绝对不会赖账。
这些人要的是钱,不是保证。
他们也不会看阿爸可怜就手下留情。
陈白羽躲在床帘后,看着她阿爸卑微如蝼蚁的被人踢跪在地上,一遍遍的保证过年后一定会给。
陈白羽看着四哥紧握着拳头,手上的青筋凸起,好像随时能冲出去和别人拼命。但陈白羽拉住了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两个已经长大的姐姐。
她怕‘父债女还’。
所以,他们必须躲起来,不能让人发现姐姐们也在。
陈白羽不敢相信这些人的人性。
最后,那些人见实在收不到钱,就把家里的东西都给砸了。他们家唯一的锅被砸了个大洞,本来就不结实的桌子和碗也把砸的稀巴烂。
陈白羽躲在床帘后,提着心,就怕对方把床给砸了。
“过年不还,就打断你的腿。”对方离开的时候狠狠的威胁,然后一铁管砸在床边。陈白羽和姐姐紧紧的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来。
什么是心惊胆战,陈白羽体会到了。
这一晚,他们一家人抱在一起,看着地上的狼藉心里一片凉。最后还是阿爸打起精神,用穿了一个洞的锅给他们煮了粥。
因为买来过年的一小块猪肉被扔在地上踩了又踩,阿爸洗了一遍又一遍,但很多沙子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喝粥的时候,陈白羽能感觉到粥里有沙子,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碗被砸了,家里连喝粥的东西都没有了。阿爸找出一个小调羹来,一家人围住锅,一人一口,轮流着来。
这一晚,阿爸对他们兄妹几个说‘对不起’,连累他们没能过一个好年,是他当阿爸的失败。这一晚,阿爸叨叨的说了很多很多,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一个大男人哭的一脸的泪水鼻涕。
即使这样,阿爸也坚持,“你们好好读书。家里的事情有我和你妈。”
那锅粥,那个年,陈白羽兄妹记了一辈子。在往后怀念的日子里,他们先到的不是那一年的艰难,也不是那一年的害怕,而是那一年他们一家人围住一个破了洞的烂锅喝粥的温暖和幸福。
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他们兄妹聊天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一晚,那一锅粥。
小小的调羹。
破了洞的锅。
带着沙的瘦肉。
没有盐没有油,但在怀念的时候拿就是山珍海味也不能比。
那一锅粥让他们明白,生活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只要你有一颗积极的心,只有你勇敢面对。
没滋没味的粥却带着人生百味。
小时候的他们不懂,但经历过生活的折腾后,那一锅粥就是他们心灵深处的鸡汤。
陈白羽记得当初阿爸哭过后,就让他们兄妹几个背书,唱歌。
没有新衣服,没有好吃的,但幸福仍然在。
坚强,坚韧,这是阿爸教给她的。
阿爸用实际行动教育他们在遇到挫折的时候怎么办?
怨天尤人?哭哭滴滴?埋怨后悔?
都不是。
可以哭。但哭过后,一定要笑着面对。
过年后,阿爸怕对方的人不讲道理,真的会打断他的腿,所以就跟大堂伯还有小叔大堂哥等人借钱。
几乎是整个农场的人都借遍了,十元,五十元,一百,几百......把材料钱还掉后,又要开始还工钱。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都处于欠债还钱的状态;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阿爸都不敢接这些所谓的大工程,只敢接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活;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阿爸对‘包工包料’敬而远之。
这应该也是阿爸在地产业最发达的时候入行,最后也不过是一个小小包工头的原因。因为这个工程折了他翱翔的翅膀。
他只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老实汉子,怕因为自己而伤害到家人。阿爸常说,宁愿少赚一些,也要安全。
所以,他从不接违心的工程,从不拖欠工人工资。
阿爸不止一次的说,他要用良心赚钱,赚安心的钱。他不希望自己的老婆儿女再一次被逼躲在床帘后。
所以,他宁愿小打小闹,也不做大。
后来,四哥开了装修公司后,阿爸就跟着四哥干,成为四哥公司下的一个工程队的包工头。因为阿爸口碑好,用料良心,报价更是良心中的良心。
曾经,陈白羽兄妹都找到当初跑路的工程老板,但很可惜,知道的线索实在太少,简直是大海捞针。
只能不了了之了。
现在,这个人就在眼前......陈白羽眼里闪过恨意。
她永远都忘记不了,阿爸被人压着跪在地上折辱的样子,那是她心里一辈子的刺。
谢老板还在和阿爸讨论着工程的事,他接下的是一个大工程,然后分包给一些小包工头。因为通过朋友认识阿爸,觉得阿爸人好,老实,所以就想带着阿爸一起发财。
话说得好听,但陈白羽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轻视。
&
nbsp;阿爸有些心动,这么大的工程做下来肯定能赚的。
这个工程的确能赚,但前提是谢老板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消失无踪。
现在这个时代,一个人想要消失真的太容易了,根本就没法找。
“呵呵。我再考虑考虑。”阿爸虽然心动,但包工包料需要投入很多钱。他目前手头的钱肯定不够,借钱的话......风险比较大。
“谢老板是哪里人?”陈白羽假装傻白甜的问道,“是不是香港人?”
“呵呵。妹妹仔果然好眼力。楼上,你养的女儿不错,以后长大了嫁到香港去,当少奶奶。”
“叔叔,你住香港哪里?”
“叔叔,你是口音怎么带有清远音?你是从清远搬过去的吗?”
......
陈白羽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出来。
“叔叔,你的口音很正,肯定在香港住了很久。”
“深井的烧鹅是不是很好吃?我只吃过烤鸭,没有吃过烧鹅呢。味道一样吗?烧和烤有什么区别?”
“深井烧鹅用的鹅是清远的吗?”
......
陈白羽问来问去,其实问题都差不多,就是想要搞清楚谢老板是哪里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白羽是小女孩看起来还傻乎乎的缘故,谢老板不设防,有问必答。答着答着,意思相近的一个问题答了两种完全不同甚至不搭边的答案都没有发现。
一开始说自己是香港人,一会又说是清远人,然后又说是湛江人......一会说自己住在深井,一会说自己住在九龙,一会说自己住在尖沙咀......
呵呵。
陈白羽已经可以肯定这人根本就没有去过香港。
“妹妹仔,是不是也想去香港?我可以带你过去玩,很好玩的。”
陈白羽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不想去。”
阿爸听到对方的话,立刻就有些不高兴了,觉得对方是在哄骗陈白羽小妹孩不懂事。阿爸瞬间就开始怀疑谢老板的人品了。
阿爸是个老实的人,情绪表现在脸上。
谢老板也瞬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岔开话题。
但谢老板刚刚的话已经引起了阿爸的警惕。
“这不是好人。”谢老板走后,阿爸总结道,“小五,以后见到这样的人躲远远的。”他家小五长得这么好,又乖巧听话,要是被人偷了怎么办?
“好。阿爸,你不会接他的工程吧?”
“不会。小五,我们要和人品好的人打交道。和好的人在一起会变得越来越好的。虽然世界上还有坏人,不来伤害我们,不理睬就是了。”
“如果遇到坏人,就找警察叔叔。”
“好。”
电影结束后,大家慢慢散去。
陈白羽一家开始捡地上的汽水瓶。
出门的时候,陈白羽就让阿妈带了蛇皮袋,每次电影散场地上最多的就是垃圾,而有些垃圾是钱。
“好多汽水瓶。”三姐有些激动,一边捡汽水瓶一边问阿爸,一会能不能买个煮玉米棒?
虽然农场也种有玉米,但感觉东莞的玉米是不一样的,看起来就漂亮。
“好。买一个。”
一会就捡了半个蛇皮袋的汽水瓶,至于地上的瓜子壳?当没有看到。
“回家去。”
在回去的路上,阿爸给三姐妹买了一个煮玉米棒,太烫了,阿爸拿着,陈白羽三姐妹轮流着一人咬一口。
“阿爸,你不觉得烫吗?”
“不烫。”阿爸笑呵呵的拿着玉米棒,递过来,陈白羽咬一口,“没有农场的糯玉米好吃。”
这种甜玉米更适合煮汤,不适合这样整条煮。
“小五最喜欢阿婆种的玉米。”三姐笑了笑,“我觉得这个好吃。甜甜的。”
陈白羽掏出手帕擦擦嘴,不再吃。
快要睡觉了,可不能再吃东西。
“阿爸,我想上厕所了。”二姐看了一眼旁边的公厕。
公厕门口挂着一盏灯,看起来比较简陋。
“二姐,很脏的。还是回家再解决吧。”陈白羽拉住二姐,反正她是不会去这种公厕的,又脏又臭。
“我不怕脏。”二姐不是陈白羽,没有这么矫情。
“二姐还是不要去了。谁知道公厕里面有没有藏着人?一些租不起房子或者想要节省房租费的人就会住在公厕里。”
别说现在这个时代,即使20年后也有住在公厕的人。
现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怎么看都不太安全。
“啊?”二姐被吓得脸色都白了,“我不去了。”太可怕了。
“我们走快些,早些回到家。”陈白羽拉着二姐的手,快步往家里走,在路过一个酒店的时候,“二姐要不要去酒店借个厕所?这种酒店的厕所很干净的。”
现在的酒店还不多,但也有了。
当然,主要是招待那些来投资的商人,一般人是舍不得住酒店的,附近的便宜旅馆倒是有不少。
“不。”二姐看着门口闪耀着彩灯的酒店直摇头,她当然知道这种酒店的厕所干净,但是人家怎么可能让她们随便上?
要是被赶出来,多丢脸?
她才不要去遭别人的白眼呢。
“我还是回家吧。”
去这样高级的地方借厕所?她怕自己尿不出来。
二姐拉着陈白羽跑,三姐赶紧跟上。
阿爸阿妈在后面慢慢走,路上有不少看完电影回来的人。
“啊。”陈白羽不小心踢到一个小石块,“我的脚。”
瞪大着眼睛,低头看脚丫,昏暗的路灯也看不真切。也不知道破皮了没有。真是的,谁把半个砖头扔在路上?
没有公德心。
太可恶了。
“小五,怎么了?”二姐蹲下来,认真的检查陈白羽的脚,“还好,没有破皮。”只是红了一点点。
陈小五的小脚嫩嫩的,轻轻一碰就能红一块。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在二姐看来就是太娇了。难怪阿祖总说她越养越娇气。
“小五,怎么了?痛不痛?”
阿爸一脸的担心,“能走路吗?”
陈白羽有些不好意思,她刚刚好像反应太过激烈了,其实不怎么疼的。
“不疼。”陈白羽说的是实话,但阿爸觉得她是不想大家担心。
阿爸蹲在陈白羽面前,“上来。”
陈白羽不客气,高高兴兴的爬上阿爸的背,她最喜欢被阿爸背着了,感觉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以前,和同学朋友聊天的时候发现,很多同学都没有被阿爸背过。很多同学都不知道被阿爸背着走是什么感觉。
现在这个时代的父亲是内敛的。虽然他们也爱着孩子但更多会把爱意藏在心底,和以后的‘只生一个好’的父亲是不同的。
十几年后的父亲在表达上会更直接更直白,会是女儿奴,儿子控,会恨不得向世界宣布他爱孩子。
但八十年代的父亲,大多数是严肃的,不善于表达的。
“和男朋友背的感觉一样吗?肩会更宽,更厚,更有安全感吗?”曾经有朋友这样问。
什么感觉?
就是别人用全世界来换,也不愿意。
有一个路过的小女孩看过来,眼里尽是羡慕。陈白羽有些幼稚的得意的扬起下巴,嘚瑟,骄傲,总之就是乐呵得想要让所有人都羡慕妒忌她。
她享受这种被羡慕的眼神。不是因为她长得好,不是因为成绩好,不是因为多能干、能力有多强,而是因为她有满满的爱。
因为幸福而被人妒忌。
回到家后,阿妈立刻找出铁打酒给陈白羽擦脚。
是的。
铁打酒。
至于为什么要用铁打酒?
陈白羽也不明白。
“阿妈,万金油就好了吧?”铁打酒什么的,味道真的很浓,很臭,会让她睡不着的。
“也不知道会不会伤了筋骨。铁打酒最好。”阿妈双手沾上铁打酒,用力的在陈白羽的脚上摩擦。
陈白羽白嫩嫩的脚立刻就红了起来,火辣辣的。
现在的铁打酒质量好啊。
感觉立刻就舒筋活络了。
遇到谢老板,陈白羽当然不可能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让他再次骗人。但是,拆穿?她没有证据。
也没有人手和时间去调查。
现在就找人去教训他,让他不能骗人?还是找人跟着他,等他准备跑路的时候再出手抓住?前者随时能做,后者需要的时间太长。
人手不足。
人脉不够。
想要做点什么,束手束脚。
也不知道黄华伟和李致远什么时候来东莞,他们认识的人应该比她多,想要做什么也比她容易。
陈白羽决定采取第一种,直接动手,断他的手脚。
感觉自己还是太善良。
这个谢老板不知道骗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真的太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