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堂叔从郭富城头变成小平头,郁闷了好几天。如果不是因为插秧忙,他都想要找理发佬好好的讨论一下什么是明星时髦发型。
阿雁摸了摸炳堂叔的平头,很满意,“清凉,清爽。”
夏天马上就到了,还有什么比平头更合适的发型?郭富城头虽然时髦,但夏天被汗水打湿的时候,真的很难看
,梳两下差不多就要变成了齐耳短发。
而且,现在的发胶发蜡很劣质,浓烈难闻的味道能影响方圆公里内的人的鼻子。但这个时代有点小钱的男人都喜欢弄个‘四大天王’头,然后抹上发胶,假装自己很帅。
有些则直接抹上大半瓶发蜡,梳个大背头,充当街道‘大佬’。
有时候,男人的发胶味比女人的香水还要浓。
“最不喜欢晚上开车。”炳堂叔怨念深深。
“噗。”陈白羽突然笑了出来,因为她想到了几十年后‘开车’一词的深沉含义。二十年后,男人最喜欢的就是深夜开车。
雁堂婶和姐姐疑惑的看向陈白羽,有什么好笑的?
陈白羽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我想到了别的事情。”
从市里到县城,然后再从县城到宝鸡镇,再到农场。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不过村里人都没有睡觉,正在为第二天的清明做准备。
农场的清明被称为‘拜山’。
因为农场的人去世后,一般会选择比较高的山埋葬,一个山顶可能会有好几个坟头,所以俗称为‘拜山’。
农场‘拜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大众山’,就是同一个祖宗的一起拜,是按照宗族为单位的;另一个就是‘私山’,是按照家庭为单位的。
‘大众山’涉及到的地方比较多,也比较远,例如什么‘十几世祖’之类的,一般会在离农场较远的地方。
其实,农场周围的很多村都是同一个祖宗。
据说,在很久以前,祖宗的祖宗为了逃避战乱而从福建迁移过来的,在这里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
落地生根。
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子子孙孙越来越多,然后分散在周围居住。
清明的时候,集合在一起给祖宗磕头跪拜。
因为大家分散在不同的村,所以每年都会按村来轮流做饭。当然,这是要收钱的,按照男丁的人口收钱,然后村里会根据人数让人准备饭菜。
清明前的几天就已经开始准备。
大概有多少人,要准备多少米饭,杀几头蜘猪,几只鸡,要借多少桌子凳子等等。都需要村长统筹安排。
陈白羽等人刚进全口就看到晒谷场灯火通明,正热闹着。
大家杀猪的杀猪,宰鸡的宰鸡,蒸米团的蒸米团。因为本地人很少吃面食,不喜欢包子,所以‘拜山’的时候用的是糯米团。
把糯米蒸熟,然后加入香油,还有蒸熟的红豆、绿豆还有芝麻等搅拌均匀,搓成圆圆的一小团一小团的。
漂亮,又好吃。
“阿炳回来了。快来帮手。”
“都回来了。好啊。热闹。”
陈白羽一一和大家打招呼,本来想留下来帮忙洗菜的,但阿婆却让她和姐姐先回家睡觉。
“人手足够。”
陈白羽看了一眼晒谷场上的人手,点点头,“阿婆,今年轮到我们村做饭了吗?”
“嗯。”阿婆拉着陈白羽的手偷偷说,“一会,我给你们带猪血粥。和糯米团。”因为是有定量的,村长规定帮忙做饭的人不能私下往家里拿。
不过,村长也知道帮忙做饭的人肯定会拿一些回家的。
这是当年大锅饭留下的毛病,改不掉,村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都不会点出来让大家难堪。
如果不是陈白羽三姐妹回来,阿婆也是不会拿的。
陈白羽回家陪阿祖睡一觉,然后起来跟着大家一起去‘拜山’。因为祖宗多,不可能每个人都去给所有的祖宗磕头,所以一般是分路进行。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一个方向一队人。
陈白羽跟着炳堂叔还有邻居们一队,一起的还有其他村的人。大家挑着担子,扛着锄头,说说笑笑。
说说今年的天气,说说刚插下的秧苗。
说说果园的开花情况,台风雨来的时候如何有效的保花。
陈白羽和姐姐跟在后面走着,听着大家说话。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人的谈话,里面的信息量很大的。
特别是关于种田种果的一些经验,是很多农业专家都比不上的。
“小五,累吗?”二姐看了一眼娇滴滴的陈白羽,“要不要背?”
“不用。”陈白羽摇摇头。
以前,‘拜山’的时候,累了,有四哥在,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跳上四哥的背。因为四哥高大,强壮有力,她能理直气壮的要求四哥背着她走。
但是姐姐......
她怎么好意思?
即使她长的娇小,也是有重量的。
陈白羽坚持自己走,两个姐姐在她身边时不时的扶她一把,拖她一下。
“这几姐妹的关系很好。”说话的是隔壁村的人,看陈白羽的时候愣了一下,“这是楼上捡到的那个女孩吧?真好看。”
“楼上就是好命。捡到的儿子会读书,捡到的女儿漂亮。”
陈白羽笑了笑,其实她不喜欢别人一再的说她是爸妈捡来的。家里人从不把她当捡来的,但外面的人却一次次的提醒她。
很讨厌这种感觉。
但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别人说的是实话。
农村人说话一般憨直,不会注意什么说话的艺术,有什么说什么。
至于别人会不高兴?
那就不高兴吧。
二姐捏了捏陈白羽的手,让她不要在意。
陈白羽笑着扯下一朵野花别在耳朵上,然后有高高兴兴的跟在别人伸手走。
一天要走好几个祖宗的坟墓。有时候想想,祖宗也是不容易的,想要见祖孙后代也要等一年一次的清明节。
他们第一个拜祭的据说是他们的‘十三世祖’,坟墓在水电站也即坝头附近的一个山顶上。
“哎。这草怎么就长得这么快?年年拜,年年修整。去年才除了一遍,今年又发出厚厚的一层来。”炳堂叔放下装着猪头还有鸡和酒水的担子,揉揉肩膀。
无奈的拿起锄头开始除草,修整坟墓。
“炳堂叔,你应该想,草年年长,你年年发。”陈白羽就受不了炳堂叔做一点点小事就要唠叨个没完。
明明才刚刚开始,他却偏要表现出一副‘我已经要累垮’了的模样来。堂堂男子汉,竟然装累来逃避干活,真的太逊了。
难怪阿祖担心他教坏小胖子。
真不明白,阿雁那么聪明的女人怎么就看上了炳堂叔这样的男人?
眼瞎。
“呵呵。好。说得好。真不愧是能考到市一中去的学生。陈小五就是会说话。”说话的是村里的军叔。
军叔现在广州的铝合金厂工作,等过几年就会在市里开一家铝合金的门窗店。属于村里最早富裕起来的一批人,不仅给自己还给几个兄弟都起了楼房。
可惜的是,好景并没有长久。
没有几年,就出了车祸,几乎半身瘫痪。即使后来慢慢的养了起来,但也只能拄着拐杖慢慢走,什么都做不了。
曾经仰仗着他生活的兄弟觉得他是拖累,把他一家三口赶出家门。他也硬气,没有和兄弟相争,互撕,而是带着妻子儿子住到了岳父家去。
陈白羽眼里闪过可惜,好人总是命运多舛。
不过,祸福相依。
军叔虽然因为车祸而失去了健康的身体,也而因为车祸而失去了自己的事业,但在农场大部分人都因为辐射而患癌症去世的时候,他还活着。
因为车祸后,他就几乎没有回过农场。在L化工集团开厂之后,就更是住到了岳父家去养病。所以他一家活了下来。
“陈小五,市里发展很快吧。”军叔早就想回市里发展了。不过,因为对市里的发展了解不够,暂时还没有下定决心。
陈白羽敬佩军叔的为人,所以认真的给他介绍市里的情况。
陈白羽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拔草,然后把坟墓里的一些柴枝捡出去扔掉。
有人除草,有人把准备的东西摆出来,有人点香,有人把鞭炮挂在旁边的树上......分工合作。
上了年纪的人就给小孩子们讲述祖宗的故事。
这些故事真实是否没有人去考证,也没有机会去考证,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但在六七十年代的时候,破四旧,没有人敢‘拜山’,有很多故事就因此而失传了。
陈白羽坐在一旁听着村里的五叔公讲故事。
很多她在小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但还是津津有味。她喜欢听,甚至想要把这些一个个小故事写下来,以后农场发展的时候还可以汇集成为发展史。
从荒无人烟到现在的村村落落......再到以后的发展,这些都是文化。
属于农场的文化。
只是,整理这些故事需要时间,而她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
可以等她毕业后再整理,但村里那些百岁以上的老人真的每一个都能活到她大学毕业?
不。
所以她应该今早收集整理。
陈白羽想到了陈明,聪明又狡猾的陈明。
曾经打酱油都能打错的陈明现在已经长成了个聪明的小伙子。
r /> 决定了,回去就找陈明谈。
陈明负责收集记录,然后陈白羽自己整理润色。
“五叔公,你这些故事都是真的?”
“真的。我小时候跟着我阿公‘拜山’的时候听老人说的。”
陈白羽有些汗颜,就不怕记忆出差错?
从几岁到现在几十岁,真的没有记错?
“不知道不觉,我也成了讲故事的老阿公。老了。”
“五叔公,你一点也不老。还硬朗着呢。”
“呵呵。当初小圆团一样的陈小五也长大了。”五叔公呵呵的笑,然后吸一口水烟筒,“陈小五越长越好了。以后可能要走出农场了。”
陈白羽黑线,长得漂亮和走出农场有什么关系?
“不过,千万不要忘记农场。也不要忘记你爸妈的辛苦。”五叔公意味深长,“做人哪。就要有良心。”
“我会的。”陈白羽知道五叔公是怕爸妈的付出打水漂,所以敲打她。农村人培养一个大学生很不容易,但她的爸妈却送她这个捡来的孩子读书,付出了多少村里人都看在眼内。
如果陈白羽真的敢忘恩负义,村里人的口水就能淹没她。
“知道就好。记得孝顺爸妈。”
陈白羽点头。
她不需要和外人承诺太多,她只要真心对爸妈就好。
修整好坟墓,带队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叔公就让所有人站在祖宗的坟墓前的祭台上,他则拿着一份祭文站在旁边大声的声情并茂的朗读,然后烧给祖宗。
“跪。一叩首。”
......
重活一辈子的陈白羽跪拜的时候特别的虔诚,希望祖宗真的能保佑大唐农场,保佑所有的子孙后代。
不要再像上辈子那样,家破人亡。
上辈子,真的太惨了,不管是人还是家畜,或者是农场的草木等等,几乎死绝。
寸草不生。
那种悲凉,真的不要再看到。
那种绝望,真的不想再经历。
曾经,陈白羽是无神论者,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鬼神。每次清明节祭拜祖宗的时候,她都是人在心不在,能敷衍就敷衍。
但后来,农场经历了那一切,满目疮痍的时候,她希望祖宗能真的显灵,看到她的子孙在受罪,能出手帮助化解一切。
后来,她绝望得要和罪魁祸首同归于尽,祖宗也没有显灵,任由她的子子孙孙一个个凄惨痛苦的死去。
她就更不相信什么祖宗了。
再到后来,陈白羽重生,她相信世界是有神灵的,相信他们的祖宗在看着。
她能回来,应该是祖宗给她一个改正的挽救农场的机会。
陈白羽虔诚的跪拜,心里默念,希望祖宗能保佑她带着大唐农场度过劫难,走向繁荣。
她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算计了农场,陈白羽担心对方太过强大,她斗不过,会让农场再一次陷入绝望。
连续拜了三个祖宗后,陈白羽跟着大家回家。
累了。
陈白羽把水鞋扔在院子里,吸着拖鞋在水龙头下冲洗。
“阿祖。”陈白羽轻轻的叫了一声正在龙眼树下假寐的阿祖。
可能没有听到,阿祖没有任何反应。
陈白羽走过来,给阿祖盖上薄被,然后听到阿祖的房间里有声音传出。
走进去一看,陈白羽有些傻眼,想要骂人。
想到在睡觉的阿祖,陈白羽咬牙切齿,压低着声音,“小胖子,你在干什么?”
只见阿祖的被单的四角被绑在床架顶上,小胖子和两个小伙伴正坐在被子里荡秋千,一边荡漾一边哈哈大笑。
一会,被子的一角被扯松,掉了下来,小胖子双手抓着被单笑得高兴,然后从被单上滚落床上。
“姐。”
小胖子看了陈白羽一眼,又爬上只绑了三角的被单。
两个两个小火看到陈白羽的时候惊讶了一下,然后被吓得一动不敢动的卷缩在被单后,假装自己藏得很严密。
他们在自己家玩的时候,被家长打屁股,才跑到小胖子家来的。以为小胖子家的大人不在家,能胡玩。
没想到,小五姐回来这么早。
“哈哈。嘻嘻。姐,好玩。”
陈白羽咬牙,手痒痒的想要打人。
小胖子对着陈白羽傻笑,“姐,你要不要玩?”
陈白羽看了一眼稳固的被单,心想,幸好她早些时候给阿祖换了新的被单。否则,阿祖的旧被单被这样折腾,早就破了。
“别玩了。我们吃饭去。大家拜‘大众山’回来了,快可以吃饭了。有很多肉肉哦。”陈白羽没有骂小胖子。
在这样又奶又幼稚的年纪,谁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
陈白羽也曾经玩过,和姐姐一起把被单绑在床架上,然后荡秋千。只是,那时候他们家的被单已经用了很多年,已经很旧了,没有荡几下就被扯裂了一个大口子,最后还是二姐用针线缝补回来。
她们三姐勾手指发誓,绝对不能告诉爸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被单本来就是有补丁的。三姐妹为了防止有人告状,就约定:谁告诉爸妈,谁就是小丑,越长越丑。
却不知道,晚上的时候,爸妈就知道了她们干的坏事了。不过,爸妈并没有拆穿她们,假装不知道。
其实,农场的孩子很喜欢玩被单。
有人还把被单偷偷拿出来,绑在两棵果树上,当吊床。
四哥还曾经把阿公的渔网吊在门口的龙眼树上,只是刚爬上去渔网就被摔了一个大洞,被阿公揍屁股。
然后四哥很后悔,就应该拿被单的。阿公恐吓他,要是敢拿被单出来玩,冬天的时候就不要盖被子。
这个时候的孩子喜欢用被单来荡秋千应该和几十年后的孩子喜欢在席梦思上蹦蹦跳是一样的吧。
陈白羽解下被单,把小胖子抱下床,“不玩了。我们吃饭去。”再看向还缩在床角的两个小男孩,“快下来。”
真是的。
明明就比小胖子大那么多,到底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
“姐,吃饭了吗?我煮的饭应该熟了,还有很多菜呢。”小胖子拉着陈白羽到杨桃树下看他煮的饭菜。
陈白羽翻个白眼,不是说女孩子才喜欢玩过家家的吗?
为什么小胖子一个男孩子居然也喜欢玩这么‘娘’的过家家?
果然,家里的孩子太少,寂寞了。
计划生育后,很多人都选择在外面生孩子,然后把孩子养在外面。小胖子在村里的玩伴不多,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跟在阿祖身边,也难怪他能一个人玩过家家。
小胖子找来一些不用的破碗,装了泥沙,装了水,假装在煮饭。
“我煮了很久了,应该熟了。”小胖子笑眯眯的在一碗泥沙里撒上一把揉碎的野草,“炒了菜就能吃。”
陈白羽用力的揉揉小胖子的脸,“戏真多。”
“吃饭去。”陈白羽抱起小胖子就走,“男子汉不玩过家家。过家家和挑花绳一样,是女孩子玩的游戏。”
“我不是男子汉,我是小屁孩。”
“小屁孩也是男子汉。否则,你的***就没有了,就会被鸡给‘叼’走。”陈白羽恐吓小胖子。
小胖子双手捂住他的***,扁着嘴。
“小五,又乱说话。”阿祖瞪了陈白羽一眼,“快带小胖子去吃饭。”
陈白羽掐掐小胖子的脸,“阿祖本来最爱我。现在却被你一个小胖子后来居上。你破坏了我和阿祖的关系,小三。”
小胖子不知道陈白羽在说什么,一手搂住陈白羽的脖子,一手揉乱她的头发。
来到晒谷场,大家已经按村的划分坐好。
在上菜的时候,有人大声读一份据说是祖宗留下的‘家训族规’。当然了,所谓的‘家训族规’也不过让大家听听而已,不可能真的按照这些规矩来执行。
据说,这份东西是几百年前,第一批迁移过来的祖宗留下来的。几百年,当初几百页的东西现在也只剩下一页纸了。
当年祖宗迁移到这里后,就再也没有离开。
家族的人也没有出仕,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与世隔绝,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后来才慢慢的和外面的人接触。
然后各种各样的原因,越来越都的人迁移到附近。
即使这样,也因为地处偏僻而人口稀少。
读了‘家训族规’,村长又开始一项一项的朗读今年清明的花费开销,从买鞭炮到阴币,再到饭菜等等。
每一项都清清楚楚。
一共收了多少钱,花费了多少钱,剩下多少钱。
剩下的会留到明年清明。
有什么疑问的可以到村长处看账本。
“祖宗保佑我们越来越好。”村长高声大喊,“吃饭。每一桌剩下的菜,同桌的人均分回家。”
大家是按照村来划分吃饭的区域,然后再按照兄弟关系坐一起。就好像陈白羽一家,是要和大叔公家,炳堂叔家坐一起的。
这就避免了分剩菜的时候,谁家多谁家少的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