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趁机黑我吧?”
“但秦昭襄王一代雄主,有吞并六国之心王霸天下之意,绝不会如此意气行事,若秦王真的发兵攻赵,只能说明他本来就想攻赵,给不给和氏璧没什么影响。”
“是啊,所以赵王这样的担心毫无道理,这是其一。”
朱孝章为人聪慧,赵枢只起了个头,他便顺藤摸瓜理清了脉络,
“其二,既然赵王不该有此担心,那蔺相如只不过是去送和氏璧而已,而所谓‘完璧归赵’……”
朱孝章左手搭在桌上,五指有规律的敲着,
“你不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但现在你一说,完璧归赵这典故更像是一场……”
朱孝章好像在努力寻找一个不那么负面的词来描述,赵枢却脱口而出,
“闹剧。”
“嗯,话难听了些,但细想起来的确如此。蔺相如第一次面见秦王便以破璧威胁,而后秦王不但不计较,反而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不但当场召有司案图,指给蔺相如看他准备割让的十五城,还斋戒五天,给足了蔺相如一个使臣的面子。”
“可蔺相如怎么做的。”
“可蔺相如为什么这么做?”
赵枢摊手,
“不知道,但我们可以认为秦王以城换璧不过是在试探赵国底细,孝章兄方才说得好,秦王有吞并六国之心王霸天下之意,怎么会在乎区区一块破石头?”
“不错,如果这么看的话……蔺相如确实戏耍了秦王,但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只能说明他有小聪明,其人有无大智慧,还是要倒果为因,从事后的影响得出。”
赵枢再次晃动那根让朱孝章看得眼晕的食指,
“其后,秦伐赵,拔石城。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秦国借口赵国不同自己一起攻齐,连续三年对赵用兵。”
“所以说蔺相如此举根本没有后手,也没什么深谋远虑,就是为了恶心秦王,而秦王从赵国君臣的表现探明其底细,才毫无顾忌地攻打赵国。”
“完璧归赵只能说明蔺相如其人一无城府,二无大局观,三无契约精神,但还不能判断他究竟有没有治国之能,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是之后的渑池之会。孝章兄,你可知秦王为何邀赵王赴渑池之会?”
不等朱孝章思考,赵枢自问自答,
“依照太史公所说,是因为大良造白起攻楚,所以秦想与赵修好,以免后顾之忧。”
“人之常情,就像当今辽国与女真交战,就不会……嘶……”
话说一半,朱孝章觉得有什么不对。
赵枢接下去说道;
“当今宋辽金三国,纸面实力以我大宋最强,所以要类比的话,还是用三国之例最好,曹操南下收荆州欲平江南,此时刘备应该与曹操交好吗?”
“嗯……这是明摆着的事,但战国时的纵横家厉害的很,三言两语便能扭转乾坤也是常事。”
“比如蔺相如在渑池三言两语看似扭转乾坤吗?秦王约赵王去渑池,赵王不想去,可蔺相如怎么说的?他说赵王不去,就是丢了赵国的面子。”
“嗯……他图什么?”
“不仅如此,你回想一下《史记》中蔺相如在渑池干了什么?”
“他……羞辱了秦王,比完璧归赵更甚。”
“这里有个重点,太史公说蔺相如捧着缶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缶。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秦王左右想杀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都被吓退了。啧啧啧,太史公很喜欢用睚眦剧烈这种表情来吓人,画面感很强,不过你说说,这是人话吗?一个柔弱文人一瞪眼,就把秦王的精锐侍卫吓尿了。”
“嗯,的确说不通,但事情却不一定是假的,因为秦王不怕蔺相如,却要顾及赵国的大军,毕竟是秦王先羞辱赵王在先,若是赵国狗急跳墙,秦国也讨不了好,太史公是把廉颇赵奢等人的功劳白送给蔺相如这个奸猾之人了。”
“嗯,到也不能这么说,从这些事中我们可以得出蔺相如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
“哦,还有另一个?”
“是,其一,就是你所说的奸猾小人,只有小聪明,做些小动作迎合上意,就如同林灵素那个神棍。第二种,就是蔺相如真的是标准的先秦士大夫,重礼甚性命,而这些我们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过是春秋遗风。至于到底是哪种,恐怕真的只能是千古谜团了。”
“林大师不是神棍。”
“你完美抓错了重点。”
“嗯,但不管蔺相如是哪种人,都不是世人所认为的高明政客,反倒还窃取武人功绩……嗯,所谓负荆请罪,恐怕也不是什么蔺相如谦让,反而是廉颇被打压,而不得不低头吧。”
赵枢没接着朱孝章的话头往下说,不然就要说到重文轻武的事儿了,
“你知道整件事最完美的地方是什么吗?”
“什么?”
赵枢长叹一口气,
“咱们现在的所有结论,都是从太史公《史记》中得出的,在同一册书中看同一个人,却可以得出两种截然相反的人物形象,太史公真乃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