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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路人千千

今早上的雨特别大,高速上所有车都打起了双闪,大家的速度都很慢,我尽最大的努力睁开眼睛,以免发生什么意外。雨刮器已经开到最大,但还是来不及刮去挡风玻璃窗上的大雨,车内一片朦胧,我想应该是车内有雾气的原因,于是打开空调,过一会儿发现作用并不大。

这就是传说中的瓢泼大雨吧,很难想象,黑压压的乌云里,到底藏了多少瓢雨,只能任由它肆无忌惮地泼下来。

我感到了一丝惶恐,生怕我的车,我的人,就报销在这样的大雨中,但是又不能认怂,只能硬着头皮开下去。

一路上我想,今天这雨的猖狂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们从江城到海源来的那天,但又幸好有那一天打底子,今晨我才有胆子出发。

这时候我是多么感谢我的车,它为我遮风挡雨,带我到双脚无法走到的地方,给我安全感。直到今天,我才终于跟它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记得以前听别人说爱车,我会觉得莫名其妙,毕竟,不就一辆车嘛,谈不上什么爱不爱的。但现在我深有体会了,不管以前我爱不爱它,反正它是爱我的,安全地让我抵达想要去的地方,我真的有那种人车合一的感觉,当然并不是武侠小说里的那种人剑合一,它说的是,剑客的剑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我并不是为了表达我的车技终于炉火纯青,而是,我终于对我的车产生了很强烈的信任感和依赖感,就像家人一样,它终于在属于我两年以后,可以被我称作“爱车”。

在走廊上,我听到一个办公室的人员在训清洁阿姨,似乎是一位领导昨晚忘记关窗户,导致办公室进水了,于是要清洁阿姨帮忙擦干水,但这时,刚好办公室的人要她去大厅打扫。清洁阿姨觉得完不成,于是说明原因,并希望先把领导办公室擦干净了再去打扫大厅。谁知,办公室人员却非常生气,认为她在忤逆她,于是在走廊上开始训她,说希望她能以公司的大局为重,先打扫完大厅再去打扫领导办公室。

这样的情况我以前也遇到过,比如会议室马上要有一个重要的接待,但是茶杯和烟灰缸还没有清洗,我打电话给负责清洁的大姐,大姐说自己正在某一处忙着,可能要过几分钟才能过来,可是我这里又不能等,因为眼见着客人就要来了,负责接待的驾驶员早就已经告知了时间安排。这种情况,我一般都会选择自己去清扫,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会议室变清洁。而且我发现,后来虽然我不再负责接待和管理会议室,但是接手我工作的人,也依然能做到这样,这就是为什么,天捷的清洁阿姨可以和我们处成姐妹的原因。

很明显,海源的办公室人员是做不到这一点的,甚至还会当众教训清洁阿姨。

我想我前些天对人的印象是不准确的,初见,我认为温和有理的,其实相处久了会发现是个厉害的角色,那初见厉害的,比如梁副主任,打过几次交道过后,会发现,她的内心其实十分善良,对待工作也十分尽责,这就是日久见人心的道理。

想说一说路千千的故事,她有一个很别致的微信名叫“路人千千”,这是一个十分幸运又十分不幸的女士,幸运的是,她二十九岁就拿到博士学位,同年九月,被聘为长沙一所高校的副教授,学业和事业都是顺风顺水的,不幸的是,她大约在十七岁的某个时候,爱上了一个人,据她自己回忆,怎么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总之是有一天,她突然在见到童年伙伴沈家山的时候,感到自己心跳加速,非常想靠近他,想和他说话,可是,她却从来都不知道沈家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要说有,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要说没有,他对她的关心又不像是普通朋友。后来大家去不同的地方上大学,随后又都参加工作,就慢慢地见得少了,沈家山也结婚了,可是路千千却怎么也忘不了他,她博士修的是心理学,本意是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都毕业了,她还是回答不了那个问题,人生的难题真是无法说清楚。

她常常跟我说,自己并不是一根筋的人,也尝试着去相亲,可是,我就是忘不了那时候的感觉,总感觉所有人都及不上他。我也常常劝千千,十七岁,多好的年纪,怕是现在的沈家山也及不上吧,就像金庸小说里的殷离一样,一直忘不了的是蝴蝶谷的张无忌,是那个不肯跟她走,还狠狠地咬了她一口的张无忌,而不是后来名扬天下的张无忌,这就是所谓的不识张郎是张郎,你想要解决你心里的疑惑,怕是可以去跟殷离切磋切磋。

她当然是很端庄地看着我笑,任她多么聪明,就是解不了自己感情的迷局。

我也常常帮她分析,发现她确实就像殷离一样,其实她早就不喜欢十七岁过后的沈家山了,尤其是现在,沈家山结婚了,无论是情感上还是道德上,她都不再喜欢他了,而且也不想跟他联系,她觉得他们已经非常遥远,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聊天,更不可能幻想和他会有什么感情线,她所迷恋的,不过是当时的自己罢了,她迷恋那种人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迷恋那时候的阳光和笑容,甚至迷恋当时的桃花水和蔷薇雨,一切都是非常唯美的样子,超越了俗世的体验,是一种非常纯粹的精神愉悦和满足。可惜的是,在以后的岁月中,她再也没有遇见让她心动的人。或许回忆总是最好的,所以没人及得上他,或许她并不想获得尘世的幸福,像我和书阳一样,吵吵闹闹又平平淡淡,可她是云端的公主,不小心下了凡尘,所以爱一个人也是云山雾罩的。

我答应为她写小说,写很多个版本的。第一种是,十七岁那一年,她跟沈家山表白了,沈家山却说,自己并不喜欢她,一切都是她误会了;第二种是,十七岁那一年,她跟沈家山表白了,沈家山说,好巧,我也喜欢你很久了;第三种是,她一直没有跟沈家山表白,眼见着他结婚生子,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她总是梦见他,她用本子把所有的梦境都记了下来,终于他们老了,沈家山的老伴也去世了,千千拿着那个写满梦境的本子,和沈家山终于在一起了;第四种是,她一直都没有表白,随着时间流逝,她终于忘记他了,并且在中年时遇见了很爱的人,她结婚了,与沈家山再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连梦境都没有;第五种是,我们都老了,有一天老朋友聚会,他们几十年后重聚,沈家山泪眼婆娑地说,千千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可惜,年轻的时候,他不敢和她在一起,害怕自己会拖累千千一生,如今老了,终于无所顾忌,可以和她在一起了,可照样耽误了她一生……

我问过千千,她到底喜欢哪一个版本,她说,她不知道,任何一个都喜欢,但似乎任何一种都无法写尽她的爱情,她觉得还是喜欢自己正在经历的这个版本,我说那我就真的无能无力了,等我们都活到告别世界的时候再说吧,那时候你的故事才算真正剧终了。

千千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爱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人,可是她又很自尊,很克制,她宁愿就那样孤独地过一生,也不愿对所爱的人造成困扰,她其实绝顶聪明,能一眼就看清一个人和一件事的真相,唯一看不清的,只有自己的心,她永远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爱的是什么,坚持的又是什么,或者连自己爱没爱过,是不是还在爱都说不清楚,但正因为这样,她才真的卓尔不凡,可爱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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