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唐从嘉就被召进了宫,安安静静地跪在她面前,等候发落。
夏娅瞄了眼他那粗黑皮肤都掩盖不住的浓重黑眼圈,额上的涔涔冷汗,垂在身体两侧、仍微微颤抖的手,以及比出征前瘦削许多的容颜,忍不住问:“朕记得,朕给了你三个月份量的解药,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如果她在游行当天见过他的话,此刻她会更加惊讶。
因为,他是在短短数日之内才变成这样的。
唐从嘉心里苦笑,没有解释。
他亲眼见证了秦淑珍、容若被斩首的一幕,心里大约知道,自己之所以还活着,无非是以下几个可能原因。
一,东方湄是个念旧情的,他和她相识已经超过二十年,和其他人自然有点不同;
二,他和温汝贤一样,都游离在秦淑珍的权力集团之外,甚至,他们俩都不知道东方霖并非东方湄亲生一事,也就更没有嫌疑;
三,他早已身中剧毒,东方湄一点都不担心他偷跑,此刻只怕是以猫捉老鼠的心态在审视他。
他淡淡道:“家母曾有一言,说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陛下大权在手,若是要罪臣死,只管说一声就好了。”
“你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夏娅轻笑一声,又道:“也是个最会投机的墙头草。朕与你相识二十余年,竟觉得从未看懂过你。也是稀奇!”
唐从嘉肩膀动了动,没有说话。
他心中悲哀,东方湄这话说得也没错,他可不就是个墙头草么?
当年,第一个背叛她的人是他;如今,他又成了第二个再度投向她的人……
他不禁回忆起两月前上阳宫中的那一夜。
“朕记得,你从前说想当大将军,如今也算是夙愿得偿了,为何还不高兴呢?莫不是,在这皇宫里当将军太过憋闷?呵,也是,这笼子里的金丝雀再怎么雄壮,也比不过蓝天上翱翔的老鹰啊!”
“你若是和朕结盟,为朕联络忠心于朕的老臣,尤其是凤城将军,朕可许你将来不再困于宫室。无论你是想北上守边,或是南下开疆拓土,朕都答应你!”
“你说朕凭什么相信你?呵呵,你就不觉得这屋里的香有什么不对劲么?别费劲啦,你解不了的,只能按时吃朕给你的解毒丸压制毒性。不信你就去找最出名的大夫,找太医也行。甚至,你还可以找容若、找秦淑珍为你撑腰。可你甘心吗?甘心生平最大心愿还未达成就憋屈地死去吗?”
……
唐从嘉不是怕死之人,他确实像她所说,他唯一怕的就是,理想还未达成就死在这金丝铸就的笼子里。
秦淑珍不信任他,不敢放他出去,那么,他就要走另一条路,哪怕是过去的老路,哪怕是错的!
他合了合眼,问:“陛下到底想对罪臣说什么?”
夏娅拍了拍手,便有宫人从后头牵出来一个小童。
他模样清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很清澈,也有些警觉地看向唐从嘉。
“林忘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唐从嘉本有些莫名其妙,听到那小童的熟悉声线时,竟差点惊呼出声。
“这……她,她不是……”
“死了吗?还是寻仙问道去了?”夏娅平静地接话。
自那日宫变以来,东方霖被仙人接走的故事已经流传甚广。
夏娅听说了之后,觉得很有意思,干脆没有制止,反而是让人大肆宣扬。
一时间,朝野上下对这个小女孩的最后那点怜悯也被放了下来。
虽然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传说多半只是糊弄人的,谁也不知道少帝究竟是死是活。但有个传说,总归是个寄托。
比如说,唐从嘉就觉得,东方霖应该是被东方湄杀了。
毕竟,谁能容忍一个抢了自己皇位、间接害了自己亲生女儿的野种苟活于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