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儿自幼跟着我,这些事她都知晓,无需回避。”她顿一顿,似在平稳心绪,“珮夫人适才传话,说知晓我要的答案,敢问何意?”
阮雪音莞尔:“瑜夫人既请我进来,便是知道何意。”
纪晚苓微微皱眉,定住心神,沉声道:“据我所知,你与当今君上同岁,那么恭庆二十二年,你十四岁,五月初四,非年节日,你应当人在蓬溪山。”她静静望着阮雪音,
“听我父亲说,你们师徒三人甚少下山,彼时你师妹也尚未去苍梧,你如何知道,千里之外封亭关的一方峡谷内,发生了什么?”
最后三个半句,她几乎一字一顿讲出来。阮雪音与人打交道不多,但同理心尚可,知道对方必是极为紧张才会如此。
尽管早猜到了些故事梗概,亲见对方这般表现,她仍觉意外,继而有些同情那位年轻的君王。
“老师隐居蓬溪山三十年,确实甚少出门,却晓尽天下事,就连定宗陛下都曾两次御驾拜会,问一些事情。除开老师本身上通天文、下晓山川之智识积累,瑜夫人道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那两件神器。”
阮雪音一直以为,世家名门闺秀的人生,都是自幼修习女德与琴棋书画,待到适龄嫁得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相夫教子,一世矜贵。
不成想纪桓一代名相,调教子女的本事也了得,在她见过有限的世家女乃至公主当中,包括史书上那些有记载的王公贵女当中,纪晚苓的见识都算相当不错。
她想起自己那位美貌与眼前这位齐名的八妹,暗忖她若有眼前这位一半的脑子,崟君也不至于亲自上山说服老师送自己过来。
当然,若是崟君不上山来求,老师也会想法子让自己来,就是折腾些。
她脑子快,念头纷至沓来看似多,却事实上只花了瞬息功夫,因此纪晚苓没觉得谈话有停滞。
“不错。曜星幛和山河盘来自上古,除了各自观天象、识地理的本事,最厉害的,便是它们能保存从此刻往回倒退十年间的天象气候、山川风物。若是制控者足够勤勉,日日辅助,它们的记录甚至能细节到一颗星的寸许移动、一只蚂蚁的瞬息变化。”
纪晚苓沉吟片刻,“我的理解是,你老师或者你本人,试图通过这两件神器追溯当年真相。但,天象虽能断吉凶、判趋势,却无法精确到具体事件;山川地貌或许能看到些关于事件的端倪,毕竟具体不到人。”
阮雪音有些开心,觉得跟她聊天比同阮墨兮说话痛快多了。来之前,她以为要花好一番精力解释一些事情,如今看来,纪晚苓的基础打得不错,无论常识储备还是逻辑能力。
顾氏一族的眼光,到底是不错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星象能具体到人,山河可窥事件,二者结合,准确率便会高很多。我看了恭庆二十二年五月初四前后十日共二十一日的星辰变化,导致战封太子命数变化的力量,似乎并不来自祁国境内。”
“这也能看出来?”
阮雪音心想这酣畅淋漓、无需解释的对话算是到这里了,但已经好过预期,
“这天上的星星们,各自运行,却也相互影响,没有一颗星的明黯变化、轨迹改变是只凭自己的。若真如此,这观星之术便当真只是玄学,没有切实的道理可讲了。”
“但你如何确定,影响磊——我是说战封太子命数的势力,不来自大祁?”
“战封太子自己的命数,只需看他个人的星官图。但要知因果,便需要看整个青川在那期间的星象变化。常识里的二十八星宿只是最便于观测的二十八个标记,实际的星空要复杂得多。曜星幛上有无数颗星星,无数道日夜交错变换的轨迹,其实是将这大陆上一切山川风物人,全部对应到天空。
这个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你只需知道,战封太子的星官图上,角宿与尾宿自当年四月二十七开始异常明亮,直至五月初四黎明时分亮至极致,这两组星星都是斗杀中的大冲,乃绝杀之象。”
她担心自己说得太快,略顿,方继续道:
“而那期间对应大祁国境的数组星星,除了武曲急速变黯,对应战封太子;紫微星隐露黯淡之象,对应先君,其余都平静如常,或许有浅浅波动,但绝对不到暗伏杀机的程度。
反而崟、白、蔚三国境内的数组星官,皆有不小的星气波动,且其中一些有明显作用于武曲星的轨迹,往下细究,或许有新线索,但我还没来得及做这件事。”
纪晚苓心绪起伏,强行压住,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你刚提了角宿,又提过紫微,我虽不太懂观星之术,却也记得这两个名字,不属于一个体系。”
阮雪音暗赞她心细,坦诚答:
“这便是曜星幛了不起的地方。这世间已经出现的最厉害的观星体系,在曜星幛上全都可以找到,它们彼此补充配合,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庞大体系。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若不能通晓与这些体系相关的所有理论,将它们融会贯通成一套,便无法真正使用曜星幛,更别说发挥它的威力。所以老师从不担心这两样东西落到别人手里,因为这世间使得动它们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纪晚苓细细消化这段话,心下赞叹,然后回神,继续发问:
“即便如此,也只能说明杀害战封太子的人不出自祁国,至少不是,”她突然顿住,意识到这句话不能说,“我要的真相,是元凶。”
阮雪音当然知道她没说出来的那半句是什么,朗朗道:“我却以为,首先确认祸首不是谁,对许多人都大有益处。”
纪晚苓也是冰雪聪明之人,再说那个传闻在整个青川已非秘密,自然便听懂了这句话,
“为什么?”
“我有求于当今君上。”
“为你母国?”
“你放心,无损于祁国,无益于崟国,只是借一物。”
“我如何信你?”
“这个,应该是我与当今君上去谈吧。”
“那为何先来找我?”
“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若心结解开,重拾旧谊,也算是我送君上的一份见面礼。这个人情,他不想欠,也得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