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去看了看,情况不好,我很担忧。”
“怎么,病势不轻?”
“不是。服过药以后,病有点轻了,不再作冷作热了,可是,万大人……”
万元吉一惊,忙问:“如何?使相有何言语?”
“他没有什么言语。听仆人说,他有时坐在案前沉思,似乎想写点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写。有时他在屋中走来走去,走了很久。仆人进去劝他上床休息,他不言语,挥手使仆人退出。仆人问他要不要吃东西,他摇摇头。仆人送去一碗银耳汤,放在案上,直到放冷,他不肯动口。万大人,家严一生经过许多大事,从没有像这个样子。我刚才亲自去劝他,走到窗外,听见他忽然小声叫道:‘皇上!皇上!’我进去以后,他仿佛没有看见我,又深深地叹口气。我劝他上床休息,苦劝一阵,他才和衣上床。他心上的话没对我讲出一句,只是挥手使我退出。万大人,愚侄真是为家大人的……身体担心。怎么好呢?”
万元吉的心中一惊。自从他做了杨嗣昌的监军,从杨嗣昌的旧亲信中风闻前年杨嗣昌出京时候,皇帝在平台赐宴,后来皇上屏退内臣,君臣单独密谈一阵,声音很低,太监们但听见杨嗣昌曾说出来“继之以死”数字。
他今天常常想到这个问题,此时听了杨山松说的情形,实在使他不能放心。他问道:“我如今去劝一劝使相如何?”
“他刚刚和衣躺下,正在倦极欲睡,万大人不必去了。明天早晨,务请婉言劝解家严,速速打起精神,议定下一步剿贼方略,为亡羊补牢之计。至于个人之事,只能静待皇命。据愚侄看,一则圣眷尚未全衰,二则封疆事皇上也早有洞鉴,纵然……”
万元吉不等杨山松说完,赶快说道:“眼下最迫之事不是别的,而是请使相向皇上上疏请罪,一则是本该如此,二则也为着对付满朝中嚣嚣之口,先占一个地步。”
杨山松猛然醒悟:“是,是。我竟然一时心乱,忘了这样大事!”
“我们应该今夜将使相请罪的疏稿准备好,明早等他醒来,请他过目,立即拜发,万万不可耽误。”
此时已经打过四更了。开始听见了报晓的一声两声鸡叫,随即远近的鸡叫声多了起来。只是天色依然很暗,整个行辕中十分寂静。
因为杨嗣昌后半夜平安无事,万元吉和杨山松略觉放心。再过一阵,天色稍亮,杨山松就要去向父亲问安,万元吉也想去看看情况。
万元吉先处理了一点公务,忽听小院中有慌乱的脚步声跑来,边跑边叫,声音异乎寻常:“大公子!大公子!”
杨山松和万元吉同时向院中惊问:“何事?何事惊慌?”
侍候杨嗣昌的家奴跑进来,跪到地上,禀报杨嗣昌已经死了。万元吉和杨山松不暇细问,一起奔往杨嗣昌住的地方。
杨山松跪在父亲的床前放声痛哭,不断用头碰击大床。万元吉的心中虽然十分悲痛,流着眼泪,却没有慌乱失措。他看见杨嗣昌的嘴角和鼻孔都有血迹,指甲发青,被、褥零乱,头发和枕头也略有些乱,断定他是服毒自杀而死,死前曾很痛苦,可能吃的是砒霜。
他命奴仆赶快将使相嘴角和鼻孔的血迹揩净,被、褥和枕整好,向周围人们嘱咐:“只云使相大人积劳成疾,一夕病故,不要说是自尽。”
“阁老大人一夕暴亡,关系非轻。你们二人不曾小心侍候,罪不容诛。本监军姑念尔等平日尚无大过,暂免深究。只是,你们对别人只说使相是夜间病故,不许说是自尽。倘若错说一字,小心你们的狗命。下去!”
万元吉了解崇祯皇帝的性格,杨嗣昌是在任上病故的,那皇上就还会留有几分圣眷,给他一个体面。若皇上知道杨嗣昌是自杀,一定会觉得杨嗣昌是畏罪自杀而死,以崇祯刻薄寡恩的性格,无论杨嗣昌付出多少努力,他都会严惩杨家,杨嗣昌的身后事也将极为凄苦!
他们接着又到处找杨嗣昌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终于在桌子上翻到一张文书纸张,上面赫然写着“调贺人龙入豫援剿”。
看到杨嗣昌死前还忧心大局,万元吉忍不住流下热泪。他又将各事匆匆作了嘱咐,使各有专人负责,然后回到自己住处,在仆人服侍下匆匆梳洗,换上七品文官朝服,走往前院大厅。
在乐声中行礼之后,万元吉以沉痛的声音向众文武官员宣布夜间使相大人突然病故的消息。
由于大部分文武官员都不住在徐家花园,所以这消息对大家竟如晴天霹雳。有的人同杨嗣昌有乡亲故旧情谊,有的是跟随杨嗣昌多年,有的确实同情杨嗣昌两年辛劳,尽忠国事,与熊文灿绝不相同,不应该落此下场,一时纷纷落泪,甚至有不少人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