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脸上有几道黑色的污迹,但也遮挡不住那尚算姣好的面容。她的眼睛很有神,用力盯着李来亨,瞳眶里像是有光一样,薄薄的嘴唇咬得很紧,显出半分害怕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狗似的。
庆叔听到李来亨的问题后,走过来答道:“我们也还未怎么问过,少爷直接问一下她好了。”
“嗯……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只在你家待几……待很短的时间,过后便把房子还给你。你还是可以住在这里,吃食的东西找我们要便可。”
小老虎本来想直接说,闯营在这里待几天以后,便要拔营弃守龙驹寨了。但他又想到这毕竟涉及闯营的军机秘密,哪怕是个小女孩,也不便直接说出来,临时便又改了口。
小狗似的孩子有点恐慌,她向后缩了几步,将身上的破布又裹得更紧了一点,轻轻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一下头,并没有回答李来亨的问题。
“怎么?你没有名字吗?”李来亨有些疑惑,这个小女孩虽然双亲都被乱兵杀害了,但看她容貌姣好,脸上虽然沾了些污迹,但皮肤很有光泽。加上小虎队占据的这处房屋,在龙驹寨小城里算比较堂皇了,应该不是什么穷人家出身,不至于连名字都没有吧。
小女孩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嘴巴,发出了“呜啊”的几声。她口齿很不清楚,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呜啊”、“呜啊”地叫着。
“这孩子是个哑巴吗?”李来亨问出了这个问题,但他又觉得不像,这个小女孩虽然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但口型却都是正确的样子,只是发声有些问题。
庆叔在旁解释道:“我和摇旗都猜测是这孩子受乱兵的惊吓,害了什么臆症,暂时发不出声音来了。”
李来亨心中也升起几分恻隐心来,双亲被乱兵杀害,自己又不能说话,这样的小女孩却又有一张尚算姣好绮丽的脸。他心中知道,小女孩若想在这样的乱世,一个人生存下去,可能要付出很大代价。
“你会写字吗?”
小女孩听了李来亨的问题,点了点头。她捡起篝火堆旁的一支树枝,在地上划出了两个字。李来亨对明代的书法没有什么了解,但也能看出来,这简单划出的两个字,字迹天骨遒美、宛如兰竹,这孩子书法应该相当不错。
李来亨将手上提着的那盏小灯,凑过去了一点,借着灯光和篝火堆的火光,才看清了小女孩写在地上的两个字是“阿辞”二字。
“阿辞?很典雅的名字啊……但听着倒不像大名,这是你的乳名吗?”
阿辞听到李来亨的问话,仰起头来,露出疑惑的神色。她双眼闪亮,睁大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很有一种毛茸茸小动物的气质。
“少爷,这孩子可能还不懂得什么是乳名、什么是大名吧?”庆叔见阿辞一脸困惑的表情,便又说了一句。
李来亨挠挠头,感觉有些奇怪,便又问道:“她看着像大户人家的孩子,字写得又这么好看,应该不至于不懂乳名吧?你的姓氏是什么呢?我们叫你阿辞就可以了吗?”
小女孩似乎听懂了这句话,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随机又拿着那根小树枝,在地上比划着,写出了一个“可”字。
“哈。”李来亨哑然失笑,她没有回答姓氏为何,反倒写一个“可”字,还真有几分高冷的意味,让小老虎觉得颇为有趣,“那好。阿辞,我们先借你家暂住几天,这几日你要吃些什么,便管庆叔和那个傻大个摇旗伸手要就是了。”
郝摇旗听罢十分不满,连连反对,向阿辞强调,“你可别听管队的乱讲,你摇旗哥可不是什么傻大个,我的脑袋瓜是闯营里头等精明的一颗了。”
“哈哈,你可够了吧。”李来亨笑骂了两句,又指着那条大猪腿说道,“这条猪腿肉归我了,你从上头撕两条肉下来,给人家小姑娘填填肚子啊。”
“啊?行吧,行吧,管队你说撕,那就撕吧。”郝摇旗撇撇嘴,很不情愿地用大手一撕,从烤得焦熟的猪腿上,撕下两指宽、手掌长的一条肉片来,递给阿辞吃。
阿辞没有直接伸手接过猪腿肉,而是先看了李来亨一眼,见李来亨笑着点了点头,这才怯怯伸出手来,将郝摇旗递过来的肉片接到手中。
“好乖巧的小姑娘啊,”庆叔见状,十分感叹,“和幼娘真像呀……”
庆叔随口感叹的一句话,让李来亨心中又微微受到触动。他闭上了眼睛一会儿,稍稍忍耐着心中翻动的伤感情绪来,突然又睁开眼,对阿辞说道:“你没有大名,那我给你起一个大名好吗?”
阿辞正将肉片放入嘴中,她虽然饿极了,但吃东西还是小口小口地吞咽,看着便很有教养。阿辞嘴里喊着小块肉片,半歪着脑袋,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后,又点了一下小脑袋。
“欲觅徵君笔,难当幼妇辞。我给你起个大名,叫做幼辞如何?”
李来亨口中念了一段王遂的诗句,将小灯放到地上,也捡起一根树枝,写下了“幼辞”两个小字——只是他的书法,自然就很难跟阿辞秀美的字迹相比了,不如说,小老虎的字写得着实有些难看。
阿辞用手摸了摸李来亨写下的两个字,然后便露出了十分温婉的笑容,她神情总很怯懦,笑起来,却十分明媚爽朗。
“幼辞……”庆叔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李来亨寄托的一段忧思,他眼中略带担忧,看着小老虎说道,“少爷,节哀顺变。”
李来亨将那根树枝,轻轻投入篝火堆中,看着它慢慢燃成一团火焰,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