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的早晨,连天青刚到工作间,许问就迎了上来,把一张纸铺在他的面前,用兴奋又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连天青看着许问眼睛下面深深的黑眼圈,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五天你睡了多久?”
“这不重要师父。”许问有时候也是很固执的,他有点急不可耐,完全不见平时的沉稳,“我把画册上所有的内容全部临摹了一遍,笔法细节尽量还原。你快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连天青没有说话。将心比心,他很清楚在这种时候,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缓缓低头,去看许问铺开的那张纸,以及纸上的图画。
虽然是他这个师父教出来的, 但许问做事的方式向来带着自己明显的特色。
他画出来的图就跟连天青的不太一样,不像绘画,更像是专门为后续工作准备的图纸。
他的核心部分是一张完整的大图,勾绘出这个雀替整体的形状。
不知名工匠的雀替风格介于明清之间,是由简洁向复杂演变的期间,细节非常丰富。
雀替是立体的,这些细节很多没办法在主图上表现,许问就在旁边画了辅助的小图,直接用箭头跟主图对应,尺寸数据全部标注在旁边,看上去就带着一种严谨理性的美感。
“这位工匠大师喜欢并且擅长描绘动物,常常用动物与主体人物进行呼应,丰富场景的剧情。譬如松下问樵这一件作品,松树上枝叶间有一只松鼠,松鼠偏着头,好像也在跟樵夫一起听书生问话。周公握发图,檐上这只乌鸦直着脖子,好像在看来人是谁。”
他吐了口气,笑着说道,“姜太公钓鱼,用的是直钩,钓的不是鱼,而是人。所以钩上应该无鱼,鱼应在水里。”
他指着画面上的一处,那里一共画了三条鱼,两条闭眼游来游去,意态悠然;一条靠近那根直钩,仿佛有些好奇。
“这个原物上没有,是我根据大师的风格进行的推测。师父你看……”
“想法不错,画工还有待改进。”连天青淡淡地评价。
他从旁边桌上拿起笔,直接就在许问画面的基础上进行修改。
他改得不多,只加了几笔,没有改动许问的思路。
但就是这几笔,整个画面就宛如活过来了一样,闲适的气氛里包含了一点淡淡的紧张感,仿佛正是太公子牙的期盼。
“厉害!”许问眼睛一亮,紧盯着连天青那几笔,反复揣摩。
“不过修复之道重想法更甚于这些咸淡工夫,你对闵六的风格已经有了基本把握……这个雀替是什么木?”
连天青话里很随意地带出了那位工匠大师的名字,许问正在思索,突然听见他话题一变,愣了一下,迅速跟上:“是黄杨木。”
“嗯,不错。你先去休息,睡醒之后,我来教你杨木巧。练熟杨木巧,这个雀替就交给你来修了。”连天青淡淡吩咐。
“我现在就可以学,我一点也不困!”许问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劲,完全可以再大战三百回合。
“我的话是放屁?”连天青毫不客气地斥责他。
许问这才意识到,连天青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只好嗯了一声,讪讪地准备往外走。
可能是心里有一根紧绷的弦放松了,许问才走了两步,就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袭了过来。他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强打精神站稳。
“就在这里睡吧。”连天青向旁边一指,那里有一张小木床,是用来工作累了小作休憩的。
许问看见那张床,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他摇摇晃晃走过去,倒在床上,几乎刚刚沾到被褥,呼吸声就变得沉重起来。
连天青站在桌边,依旧注视着那张图纸。
闵六的画册就摆在旁边,打开着。
两边的画虽然笔法完全不同,但任谁也能一眼看出来,原作的风格一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画面完整,细节丰富,数据完备,随时可以开始依此进行修复。
短短五天时间……
连天青的嘴角微微一翘,走到许问的小床旁边,拉起薄被,轻轻给他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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