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这几句话,我徒自坐在案旁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望儿睡醒走了过来,胖胖的小手攀着我的手臂,爬到我腿上,看着我写下的话,用稚嫩的声音念道——
风由心事已消,
花如酒留香入心。
雪纷纷得知空明,
月有缺我岂无憾。
念完问我,“娘亲,什么意思呢?”
“你只需记住,长大了自然能懂得。”我笑着应道。
他认真点头,“嗯,记住了。我要去院中骑木马。”
“去吧。”
望儿从我腿上滑下去,向前跑了两步,忽然回头道,“娘亲,这里,”他指指我额头,又指向自己的眉心,“生出一颗红艳艳的桃心,好看。”
我奇道,“你什么时候见到的?”说着起去照窗边桌几上的铜镜。
“婆婆消失的时候。”说完,他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娘亲?你给我留了什么?”我轻触着自己眉间的桃心花钿。
外间,听得望儿骑着木马口中反复念叨着,
“马儿不吃草,马儿满地跑,跑过三座山,跑过八座桥,跑到哪里啦?还在屋檐下。”
不经意间,有人应道,“不错,你还会背什么?”
这声音,我心中梦中响过无数遍,竟是幻觉吗?我呆坐镜前,动弹不得。
“爹爹!”望儿也似有些惊奇。
“你这娃娃怎么能随意喊人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娘亲是……她人在哪里?”没错,是他,他在反应着,感应着。
“我说你是爹爹你就是爹爹,娘亲的画我都已经看了这么些年了,怎会不识得你。我叫望儿,萧望,三岁半了,”伸出三根手指,旋即又大喊,“娘亲,快出来,你心心念念的人,我的爹爹来找你了。”
望儿一股脑地说着,他小小年纪便能知道我心中所想,还当着萧衍毫无保留地说出来,我又羞又恼,说什么也踏不出房门,却从窗口与他目光交织在一起。
时间仿佛就此停滞了一般,相逢的一刻我已憧憬过无数次,当来临之时心头还是震颤不已,眼见他也是泪水盈眶,不能自制。
萧衍俯把望儿抱了起来,大步上前推门进来,风一般地至我面前,只唤了一声“桃夭”,伸右臂用力地把我揽入怀中,深深地吻着我额头,又去吻望儿,紧紧地把我们三人聚在一处。
望儿伸着食指,咯咯笑着,“爹爹,娘亲,望儿,一家人在一起。”
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无言也能体味着彼此从未消散的意,只因分离而更深厚。
良久我才醒悟一般地问道,“你怎会也进来这镜像世界?若出不去,天下岂非大乱?”
“什么镜像世界?桃夭,明明是你消失了很久,现在终于回来了。”萧衍戳戳我脑袋,笑着道。
我惶惑了一息,看看四周陈设,何时竟发生了变化,我明明在缥烟山的寝中,这里虽熟悉,却绝不是我的寝。
我不能置信地起向外跑去,一直跑到院门口,回看门头高悬的是“桃夭小筑”,字却是正向的。
看来我是真的真的回来了,回到我牵挂已久的那个世界。
在我生辰之,该是娘亲还是帮我打开了回归的大门,而同时我放下执念,随自然,意念中的镜像世界也就自然消失了。
萧衍抱着望儿跟了出来,我拭着泪水,打量着整间宅院的布局,既陌生又熟悉,自语道,“这里不是四方馆吗?怎么会成了桃夭小筑。”
萧衍神秘一笑,对我耳语道,“这是我们温存过的地方,当然不能再让外人来来去去。我已着人另建四方馆,这里的宅子做了翻新,添置了家具,只留给我们自己。
这几年想你的时候,我就过来看看。今未想在这空置已久的宅院,竟看到了古灵精怪,和你一般神气的娃娃。望儿,再喊爹爹。”
“爹爹,什么是温存?”望儿歪着脑袋,不解地问道。
萧衍跟我相视一笑,轻轻捏捏他的小鼻子,“你哪来这些刁钻的问题?”
“哦,”望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你定是要和娘亲一样,说,你记住就好,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一句话说得我二人摇头齐笑。
“你可是与止战同来?他人去了哪里?”我想着萧衍该不会是独自出行,回头去找止战。
萧衍却揽着我往桃夭小筑内回去,“嗯,他可识趣了,每到这附近,他便带人去巡视边防,从不扰我,直至我自己再去找他。”
回了屋内,我煮着茶对他道,“你要抱着望儿到几时?放他去玩吧。”
他低头嗅了嗅,举着高地赞道,“儿子香,放不下。”开心地望儿脸上笑出花来。
忆起两个月的望儿见他画中的样子就激动的时候,才知这世上骨血是真真割舍不了的。
我沏好茶,端至他面前,想着三年来我心中件件放心不下的事,问他,“我离开那鹰符的咒术顺利解了吗?女真将士伤亡如何?汗王父子现下怎样?”
他一会儿就教会了望儿猜拳,边跟他玩着,边应着,“解是解了,初时靠傀儡术撑着的士兵伤亡太惨重,十万精兵,剩下不到三万人,摄魂术去了都跪倒在汗王面前。
女真元气大伤,这三年一直在休养生息,汗王感激你拯救将士的义举,执意将你认作义妹,还在女真给你修了行宫。书信中每每问起你是否回来,邀我们去小住,说库鲁想你呢。“
“库鲁喊我姐姐,他认我做义妹。”我颇觉好笑,自斟自饮。
萧衍理所当然道,“那总不能说任你做义女呀,把朕摆在哪里?”
我笑而不答,想想又问,“突厥战事如何?”
“东突战败,斐罗以少胜多,以骑兵包围了敌兵,却故意留了活口,对方急于逃脱自乱阵脚,被一举拿下。这一役很成功,他已统一部族。年年岁贡,如今我们的战马质量好了很多。”说着他把杯子递给望儿,“我们开始加注了,谁输了谁喝,这次望儿输了,愿赌服输,喝水。”
望儿豪气干云地点头,举杯饮了下去,我笑,“他平时可不喝水了。”
“那是没有爹爹陪他喝。“萧衍宠溺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宫里如何?影都幕后之人可是已经拿下了?”
“按之前所说,大典之后死去的法能现宫中,嘉茵吓得对当云起峰之事供认不讳,说是一切皆是出自她的安排,但未料到我会对法能出手。
她求法能放过,必为他举行法事,待明靖带着大理寺的人现之时,她当场就疯了。
疯与不疯她伙同法能诬陷我大梁未来皇后,皆是死罪,已赐她一丈白绫,如今去了也有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