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山在一旁大笑,轩辕大磐轻喃喃一声后缓缓转身,凝视着这位二十年来他一向是照顾有佳的徽山后辈,也是二十年来他最信任的徽山唯一一人,眼中有迷离,再出声道:“我猜到可能是你,还能信任你吗?”
儒生不答这句话,反倒是捂嘴轻咳一声,轩辕大磐注意到他手心渗出一丝黑线。再笑,儒生先是看着那满脸讥讽大笑的广陵王赵毅轻声道:“王爷,不知可否让我再聊几句?徽山的事,徽山自己来解决吧。”
将死之人,给点时间又何妨?漫天仙人在,谁又能逃得出去?广陵王赵毅大笑点头,对着赵黄巢招了招手。
一身黄紫道袍道人望着面前这略显魁梧,二十年来压着自己日夜不得安宁之人,面色畅快至极,再无半点仙风道骨。大仇终将得报。若是能眼睁睁看着对手缓缓死于自家后辈手中,那便更是妙哉。拂尘一甩,老道人望天道了一声。
漫天怒气冲冲的仙人止步,各个俯视下方。透过那柄纸糊的铁伞,并不能望见下方正在发生何事。只是面色冷峻,看着众生如蝼蚁,总是有些乐趣。
王仙芝恼怒,三百丈外稳住身形冷眼直视下方。他眼神凌厉望着这下界诸多仙人,心生杀气。
李淳罡面色枯黄,落地之后叹息一声,手握木马牛再是不动。
曹长卿身形消散,早在那剑开天门之时便已不知所踪。
吴素被吴家老祖宗那干枯有力的手死死拉着手臂,另一手捂着徐凤年的嘴,死死不让已是泪流满满,浑身颤抖的北凉世子殿下徐凤年再出声。
老黄不再露出那缺门牙的嘴。抿着嘴唇眼珠转动,似是有些想去捡起他散落四处的剑。
靖安王太妃裴南苇的面皮之下的舒羞摄于仙人威压,一动不动。她面带迷茫。偷偷低头藏起了自己脸。
白狐儿脸双手持刀还在战。哪怕对面这位人猫已经准备收手,她依旧不停。正是酣时,两眼内只有那大红蟒袍的宦官。
柴青山不动,他手中剑已于天上崩碎,低头沉思中眼神并无多少后悔。
赵丹坪手握八卦盘,青词宰相眼有兴奋。
另一处山巅,黄龙士眼望诸天仙人,有着说不出的嫌弃。只是嘴角微微翘起,似是讥笑。
荀平坐于轮椅一动不动,面色冷淡。只是双手死死握着轮椅握把。
其余一品天象以下,摄于天上仙人气机,尽数是一动不能动弹。
头顶阴云密布,除了白狐儿脸与韩生宣所在还在叮叮当当有着火星四溅,徽山整山再是寂静无声。满山野兽亦是摄于仙人威慑皆是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儒生直视自家这位撑起徽山整片天的老祖宗。成也是他,败也是他。真说道起来,他这一身,还是第一次如此望着自家老祖宗。面前这人身材还是有些魁梧,比当年略胖些,两鬓不复再白,他平声静气道:“老祖宗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轩辕大磐沉思少许,展颜微笑道:“我来到,也看到。见了京城白衣案救了北凉王妃,也孤身前往武帝城带回了老黄。别的,似是真没什么让我觉得有些值得回忆的,不过能做这几样此生无憾。”
儒生点头出声道:“老祖宗还是心气高的。”
再轻皱眉,儒生轻声道:“敬城当年答应过老祖宗,不请老祖宗赴死。可此时,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
黄龙士略微动容,这位已是两鬓斑白的老人手指先是动了动,最终还是垂下。
同在一伞之下面面相对,轩辕大磐突然仰声大笑,满面豪放,他忽然看到,儒生背后大殿寿宴匾额之上挂着的那自山脚下搬运上山,一句离阳现任皇帝亲手所书写的匾额。
独享陆地清福。
二十年来他似乎从未有过这般开怀过他大笑着出声道:“准你请老祖宗赴死一次。让本老祖看看,这满徽山我轩辕大磐最看重的后辈,有了曹长卿指点后,究竟到了何等境界,能不能守得住这座徽山!”
轩辕敬城很是豁达一笑。儒生身上气机开始暴涨。缓缓直到指玄停滞。不过没人会以为他只是指玄。天象之下其余人近是皆不能动弹。
背后一声淡淡的呵呵响起。轩辕敬城抖了抖身子。有小丫头自他身后倒飞而出,撞碎不知多少山石。
书生一身气机再涨,先是中天象,再直到与轩辕大磐对等的大天象。书生微笑道:“气机终究是不够。但是心境在上。还可再高些。只是长久不得,而且一步登天,怕是天有劫罚。”
轩辕大磐大笑道:“那便再高些。”
“徽山轩辕敬城,请徽山老祖宗上天。轩辕敬城请老祖宗赴死!”
轩辕敬城微笑闭目。先一步踏天而上,直到与诸天仙人同高,九天之上云再动。无尽云层层层叠叠涌向高空。
“莫道书生无胆气,敢叫天地沉入海。敬城最是喜欢这一句。老祖宗不爱读那圣贤书,偏爱武学与奇淫技巧。总是不好。”
轩辕大磐紧随其后,还是立于书生伞下。纸伞似是掉了线,有银丝一路随雨,坠落大地。
这位到徽山二十年,自己都不知做了多少事的老祖宗当着众多仙人的面,大笑一声道:“奇淫技巧,今日过后便知道了。什么天不生我李淳罡,剑道万古长如夜。天上剑仙千千万,遇我也需尽低眉。天不生我轩辕大磐,这世间才是多么遗憾呢。”
无数仙人突然悚然抬头望天,全身汗毛炸裂。向着四处奔走。不觉之中天门已是被层层叠叠黑云笼罩。
徽山当空所有一品高手四处奔逃,想要逃出那令人生感压抑的云层范围。入了一品,方是我辈人。因为入了一品后天地有所感。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天地有罚,周围无人能躲避。
有仙人突然面色煞白,不复仙气飘然,抬头惊惧破口大骂道:“神魂沾了污秽,不管跑到哪里,下界之罚与这天雷一同躲不掉了!赵黄巢,你何时将我等沾染了污秽!”
一身黄紫道袍的道人正在疯狂向徽山外飞遁的道人面色惨白,头也不回。
“我入陆地神仙了。”
轩辕敬城撑伞,望着对面这位徽山老祖宗,轻声道。他口鼻之中黑血尽数溢出,随后七窍皆是血流不止。只是那一身气机,刚好比轩辕大磐高出一线。
瞬间天雷呈紫色,自九天之上轰鸣而下。不止一道,共计十一道。气势汹汹而下的下界仙人除了最初那一尊,其余几尊仙人尽数在天雷笼罩之下。
有两道同并为一,咆哮中带着九天黑云冲向那一伞之下站立着的这代江湖中徽山最强的祖孙两人。
一道过后,再是无穷无尽雷电化作电蛇飘摇而下。直到九位天上仙人尽数殒命,又是劈出一道三人合抱粗细的天雷出后,九天之云才缓缓飘散。
形如焦炭的身躯自天上掉落。砸入人迹罕至的徽山后山。
骄阳再出,偏着西方。不知不觉这在凌晨便开始举行的寿宴,已经是到了接近傍晚。
天上无云,只有一名儒生还站着,他缓缓扔了伞。由着伞就这么砸落地下。他撑伞的手上包裹着衣物,其上有血迹渗出。许是刚刚有人受的伤。
不知为何,儒生境界还在,没被天雷劈成飞灰。满面污黑血迹,他还是那陆地神仙。
既然轩辕敬城无事,掉下去那黑碳便是轩辕大磐了。
轩辕敬城抬头,他张开双臂迎接这最后的阳光。在他身后,独享陆地清福六个大字,在夕阳之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