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论的阴影,也将永远伴随着每一位数学家,从始至终,从0到无穷大。
绕过去。
才有勇气活下去。
才有力量走下去。
这便是檀缨对范画时的回答。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个方桉。
吴孰便是一头撞上去,死也要死在这里的哪个。
在檀缨听来,他刚刚的疯话,倒是恰恰是成了。
他已将那谬,视为了唯一的真。
若非一心求道,若非千百次思索范画时的《流算》,又怎么可能有此大成。
只是“成了”这件事,偏偏与他本身的存在是个矛盾。
当他“成”的那一刻。
谬的,便是他自己了。
沉默之间,倒是奉天老学博先开口了:
“我想的最浅,我先说罢。
“此番当堂相争,上百人见证,自是以巨子碎道为结局,檀缨是胜者。
“此为我墨家之劫,却也应公开面对。
“重新整理《吴孰算经》,承认并融入‘谬数’,不再误人子弟,此为当务之急。
“我以为,檀缨全程并无恶意,只是遵天道而行,结果虽然是吴孰子碎道,却也纠正了千百年来的数理歧途。
“我如此与奉天通报,范子以为如何?”
“大善。”范牙道,“我墨家一向求实,檀缨之证已确凿无疑,应感谢唯物家助墨家向前一步,与天道近了寸分。”
“愧不敢当。”檀缨忙颔首道,“吴孰子对数理的贡献无可指摘,只单单有这一个小症结罢了,他若跨过这个谬,执意批判《流算》,我或也无解。至于今日令巨子如此碎道……是我太……太粗暴了?”
“平心而论。”范牙舒了口气,望向了仍在承天道相塑的范画时,“你比他当年对画时的驳斥,要温柔得多了。”
“说到馆主……”老学博捏腮道,“这得道得的是不是太久了一些……”
檀缨也转过头去,看着范画时微微冒汗的样子,实在是再熟悉不过,这便一拍脑袋:“这得上资材啊,咱护什么呢?”
老学博更加不解:“这既非坐鼎问道,又不是破境,如此初得道,天道塑得很浅,应是用不到资材的……”
范牙闻言忽然一怔:“莫不是承道?”
“对啊!”老学博也才反应过来,“先贤陨落,从其道者可并得其杯!范画时的得道与承道赶在一起了!”
范牙豁然开悟:“如此说来,画时的《流算》虽与巨子相悖,但所学的基理,仍是从巨子的言传和着论中得来的。”
檀缨惊道:“就是说巨子碎道,凡从墨者,皆有机缘继承?”
“当是如此。”范牙道。
“那劳烦司业帮我找个人,传个信给庞师。”
范牙这便起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试试看吧。”
另一边,奉天老学博也随之而起:“我也去为范画时取些资材吧,还好是奉天指路来的,资材有的是……”
但他话说一半却又一滞,挠着头道:“可范画时……既非学宫的人,现下又非墨馆的人,甚至连我墨家的人都不是了……这资材又凭什么给她用……”
“唉!”檀缨忙一起身,“老师你刚刚还说要感谢我的,那总要有点诚意吧?再者巨子刚刚不是应了,要把这些年欠画时的都还给她么?”
“…………”此刻,老学博也终于见识到了唯物家的真面目。
檀缨又劝道:“我也不白拿资材,重修《吴孰算经》的事情放在我与画时身上,这正好与我们后面要做的事有重合,我只修书不留名好吧?”
“无谓,修书者可以留名的。”老学博这便点了点头,“只是这书当弃当修,谁来修,还要请总馆与新任巨子定夺。”
话罢,他便匆匆去取资材了。
此时,范牙也才有机会,用又是恼怒,又似乎有点欢喜的神情投向檀缨。
“你……你这两天对我的画时做了什么?”
“做了……做了三道题而已……”
“既然那三题已解,你要负责!”
“啊……嗯……”
“要负责好好教导她,以唯物家之名。”
“艹……”
“你说什么?”
“草生于土,人育于师,我必不辱师命。”
“这都能编出来……无愧为你。”
“哈哈。”
……
随着白丕将消息带出,邹慎将消息传走,众墨者撒丫子离馆。
檀子再次成为了咸京的唯一明星。
各路消息汇总到秦学宫的时候,已经变得非常复杂了。
餐堂,姒青篁小茜,嬴越谢长安汇于一桌,这便互相交换起消息。
“哈哈哈!伪墨已破,唯物当立!”小茜狂喜撂盘道,“我回去便拿个横幅带身上,今后少不了要拉出来宣传。”
谢长安摇头抿嘴:“岂止是破,想不到竟把那墨家巨子碎道了。周学博说巨子已疯,他要去瞅一瞅聊两句,也不知真假。”
姒青篁没好气地搅弄着饭菜:“谢学士,注意说话的情境。”
“啊……”谢长安这才反应过来,旁边的嬴越始终低着头,默然无语。
小茜见状捂嘴道:“是了……公子是墨家的人呢。”
嬴越只摇头苦笑道:
“墨家历来求实,我倒也不是因为檀缨驳穿了巨子才难受的。
“只是我突然想到,4岁起,我便在读《吴孰算经》了,不知学了多少遍,每次学起来都会有新的领悟。
“现在回望这一路,我正是顺着巨子着下的书,顺着巨子蹚出的路,才入的墨。
“就连我的道选,谈的都是巨子的《擎天说》。
“作为檀缨的朋友,我为他推进了数理,战胜了对手而高兴。
“但作为巨子的无数学生之一。
“我真的高兴不起来。
“不必考虑我了,你们聊吧。”
赢越话罢,便拿起自己的餐具,搬到了旁边一桌。
谢长安虽五味杂陈,但还是耐不住热情,只微微压了压腰,与姒青篁和小茜悄声道:“你们可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可知檀缨与吴孰子是怎么争起来的?”
二人皆是摇头。
“呵呵,母学博还是疼我,把这最重要的事情告诉我了。”
小茜催道:“脸哥还不快说!”
“脸哥?唉算了,总比马脸哥好听。”谢长安这便美滋滋笑道,“这说到底,不外乎一个‘情’字啊。”
听到这个“情”字,姒青篁也不觉竖起了耳朵。
谢长安这便侃侃而谈:
“根据我与母学博的分析啊……这檀缨去墨馆,根本就是司业安排他去相亲的。
“你们想想啊,数理书哪里没有,大老远去那里干嘛?
“还不是司业的宝贝孙女范画时在那里。
“她与檀缨,郎才女才,郎貌女貌,又都通数理之学,不日便打的火热了。
“相传,范画时有三道题,解一题可同席而餐,两题可月下清谈,三题……那可是以身相许啊!
“檀缨去了几天?不正好三天。
“可就在二人你情我浓的时候,吴孰子他就来了。
“揪着什么悖谬不放,要以墨规严惩范画时。
“檀缨岂能忍娇妻受辱?
“这才冲冠一怒驳疯吴孰子。
“还有,都过这么久了,檀缨怎么还不回来?
“还不是因为范画时。
“唉唉唉,姒学士你怎么走了,我还没说完呢。”
这边姒青篁刚拉着小茜走人,便见庞牧高声汹汹而来。
“嬴越呢!嬴越!”
谢长安忙起身招呼:“庞师,这边。”
庞牧勐一扭身,刚见赢越的头型就急了。
“这头发什么意思?嬴越你给我说清楚!
”
可直到庞牧走至近前,赢越却仍闭目端坐,纹丝不动。
谢长安大惊,这便要上前摇他:“快认错啊,等庞师把你头削了么!”
然而庞牧却抬手一拦,一脸精彩地打开了手中的包囊,小心地取出一副资材。
“先别打扰他,我等他醒了再接着骂。”庞牧只嘘嘘抬了抬手道,“随我护道。”
谢长安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得道?吃着吃着就得了?凭什么他们都这么容易啊!”
“也是承道。”庞牧打开了资材盒子,摆在了嬴越身侧,“巨子虽陨,其道犹存,唯通学者可继。唉……巨人倒,而万物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