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这等人还真是难找啊。伯元,老夫当年在前线做参赞,也曾多用探子,前往贼人之中打探情报。但他们只需行事缜密,便能成事。可这要是离间海寇,就必须先和他们同船同饮,却并非缜密之人,便能成事啊。只怕眼下浙江各路提镇之中,这样的人,却是一个都没……”王昶听着阮元的离间之计,也没有反对意见,可对于这前往离间之人,却一样无计可施,找不出一个能同时符合阮元三个要求的熟识之辈。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三人耳畔:“伯元、孙先生、王老先生,你们怎么又忘了我啦?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缺的那个关键人选,眼下除了我,还有第二人能够胜任吗?伯元,你看我之前也去过钱塘江上撑船,论水性也是不差的,再上一回海盗船,我看不是什么难事。”说着,一个身影走近堂中,正是杨吉听到了三人谈话,主动前来请缨。
“杨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阮元自然清楚其中凶险,也清楚杨吉既非浙江之人,又全未接触过海盗,听到杨吉这样自荐出马,怎能放心得下?斥道:“你以为你在钱塘江上打探过几天情报,这次去海盗那里,还能如法炮制吗?他们根本就不一样!钱塘江上那些渔户船户,本来也不是盗贼,自然和你能聊到一起,再说了就算是那乌鸦盗船,也只是平日做些暗中劫盗之事,连杀人都不敢。海盗呢?海盗何时在意过百姓性命?只要你和他们一言不合,他们随便给你一刀,你命就没了!到时候你拿什么去做卧底?你让我在爹爹面前,又要如何交待?”
“伯元,你方才和两位先生议论之事,依我听来,这离间海寇之人,需要三个条件,第一要是咱们的人,第二要和海盗融为一体,第三是关键时候,能够煽风点火。你说的人不就是我吗?第一你不会有疑问吧?第三,我最喜欢和外面的人打交道了,越陌生我越喜欢,海盗嘛?我看正对我胃口啊?而且平日别的我不多,话却是绝不少的,这件事我看也没问题。就是你这第二条,伯元,我看却是你想得窄了,你为何只想着派个卧底去做海盗,却不想着那郑天选或许也会帮你呢?还是说,你其实一直都不信任商人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阮元不解道。
“伯元,你方才说了,这郑天选和海盗中一个叫什么水澳的,有些约定,但其他海盗,多半不会遵从,所以他们之间,可以用这离间之计。既然如此,你为何一定要找个人扮作海盗去离间呢?你依我之言试试,岂不更加方便?咱们就先让郑天选派艘船,带上他们家几个伙计,我也一同过去,就去找那水澳帮,说是感谢他们护船之恩。到了那个时候,水澳帮还会杀咱们这些笑脸人不成?你说水澳帮里可能也有想要劫船之人,那好,只要他们中间有了分歧,就一定会斗起来,到那个时候我再一煽风点火,这大计不就成了?他们到时候想的,就是要不要杀一个郑天选的伙计,而不是杀我一个卧底了。这个时候,我看那水澳帮的刀,动得就不会那样快了吧?”阮元听着杨吉所言,也不禁心中一惊,杨吉这样说,就是自己准备扮成郑天选心腹,和郑家船队一同前往水澳帮,这样一来,他当然不需要把自己扮成海盗,只要让对方相信他是郑家随从便可,难度自然大大下降。其实利用郑家家人为饵,这一计他并非全未料及,只是一来确实信不过商人,二来不免又要麻烦郑天选,所以早早否决,可既然杨吉一同前去,这些疑虑也自然要消散不少了。
可即便这样,阮元还有许多担忧之处无法尽解,又道:“杨吉,你不觉得你方才所说,也有破绽吗?你说你可以和郑天选的人一同去水澳帮,那好,你又不是郑家的人,去了之后,你怎么能让贼人相信你就是郑家伙计?你对郑天选的商号,可有半分了解?若是你一句话说得差了些,贼人自然会对你详加盘问,到时候只要你露出马脚,别说你了,郑家人都得给你陪葬!为了你去做这个卧底,要郑家赌上那许多性命,这件事你担待得起吗?”
“伯元,这又是你瞧不起我了不是?”杨吉笑道:“这郑天选的商号我确实不甚了解,但我可以问,可以学啊?这一趟又不是我自己去,随行的肯定有郑家伙计,到时候我把那些繁难之处一一问过,不就够了?这商人伙计也是一样,我最喜欢和他们说话了。至于别的,我只说我一直在温州看着商号,以前没出过海,这是头一次,怎么?就因为我第一次随郑家出海,海盗就要杀了我不成?”
“你这不又给我添麻烦吗?你说你一直在温州,你去过温州吗?你对温州情况,了解多少?到时候若是贼人见你面生,问起你温州风俗特产,你一无所知,不还是要暴露出来吗?”阮元又问道。
“伯元,你这就忘了?你当年出去督学的时候,不也去过温州吗?当时我不是也陪你一起去的吗?你在府学里给学生看卷子,我又看不懂,那几次去温州,都是跑了出来,去那大街小巷里玩耍,温州有什么风俗特产,我又怎会不知?只是你从来没注意罢了。大不了,我去的时候也再问问郑家同去之人,这没看过的地方,不也就听过了吗?怎么样,伯元,你可还有疑虑?”没想到这个问题,却正中杨吉下怀,出门游玩,顺便观察风土人情这件事上,杨吉可比阮元聪明得多。
“杨吉,咱读书人都知道一个道理,叫知易行难,你说了这些,看起来有模有样,若是真的遇上海盗,只怕你还没开口,就要打哆嗦了。到时候你这些准备,我看十之一二都拿不出来。你这般前去,我就是不放心,我自去另寻他人,绝不让你去冒险!”看起来阮元也已经没什么言语相驳斥杨吉,可海上凶险,又怎是杨吉一两句话就能带过去的?是以阮元无论如何也不愿放他出去。
“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吗?平日说话,你是知道十句只说六句,我只要知道六句,就敢跟人说十句!你不要把自己的性子强加在我身上!”杨吉看阮元反驳之语已经再无道理,又哪里愿意松口?
王昶见二人相持不下,也不禁过来劝解道:“杨吉啊,其实伯元说得有理,你又没见过海寇,谁知道他们遇上了你,会和你说什么话呢?万一他们所言,都是你没想到过的,那你可如何是好?再说了,我看你方才所说,也有不足之处,你说水澳帮因为和郑天选有约在先,就不敢和你动手。可这些海寇,大多鼠目寸光,哪里有几个会把那前年的约定,真的当回事啊?你这样去他们船上,不就是在赌命吗?”
“老爷子,您觉得我这是在赌吗?”杨吉反问道:“那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老爷子,您说伯元在这里苦思这迎战海寇之法,难道伯元他现下所为,就不是在赌吗?既然一样是赌,那我以身为注,帮伯元赌这一盘,不是更容易赢吗?”
“杨吉,这海战之事,事关无数官兵将士、百姓商人身家性命,怎的到你口中,我所筹谋之事,就都变成是在赌了?我现下不也是在寻一个万全之策,想着尽可能减少伤亡,更好的打击海寇吗?”阮元对所谓“赌”之一语,也说什么都不愿认同。
“你就是在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说是要造船铸炮,但这新船新炮想要造出来,至少要大半年光景,到时候海盗都要打到咱家门口了!也就是说,这场仗,咱们只能用现有的水师和战船,去和人更多、船更大的海盗决战,这本来就是赌你还不清楚吗!你还在说什么万全之策,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你不也知道海盗什么底细吗?”杨吉又怎么不清楚阮元护佑自己之意?只是既然已经大敌当前,便也无所顾忌,径自说了开去,道:“还有,伯元、王老爷子,你们方才,一直在说万一如何、万一怎样。既然都是万一之事了,那赌一把有什么大不了的啊?难道这敌众我寡之际,还要咱们提前预判贼人每一个动向,每一次布置,然后再一一应对不成?照我说,现下咱们最缺的,就是临机应变!那你们现下最需要的,不就是一个我吗?”
“杨吉,我……就算你今日出去赌钱,我都由得你去了。可你……你要知道,一旦去了海盗那边,你赌的就是命啊?”阮元从来力求家风清正,从不参与赌博之事,这日说出放任杨吉出门赌钱这种话,已经是言语上不得了的让步。
“伯元,那你为何不想想,这次海盗大举北上,已是计日可待,到时候无论你再怎么用计,只怕海上都少不了一场恶战。到时候,有兵士牺牲是不能避免的啊?难道说,他们就不是在赌命吗?我还是那句话,既然敌众我寡,那咱们不赌,就没有半分赢面。可若是要赌,我去,和你选别的兵士前去,有什么区别啊?难道不是我比他们都可靠吗?还是说,伯元,你其实和那些外面的读书人一样,认为兵士的命不算命,你们读书人的命,咱阮家人的命,就是要比外人值钱呢?”这话说着犀利,也着实让阮元心中颤了一颤,兵士在战场上牺牲,自然无可避免,所以阮元之前反而没有在意,这样说来,杨吉的质疑也自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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