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以为是猴,但仔细盯了一会儿之后,他发现了对方是谁。</P>
竟是节帅放走的那个向导。</P>
因石大是王天运的亲兵,一直都是走在前面,故而认得对方,知其名叫罗追。</P>
“嗖。”</P>
一支弩箭倏地射在了罗追面前。</P>
罗追吓了一跳,连忙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一侧的树林。</P>
“我知道你会说汉话。”树林中有人问道:“回答我,你有没有把我们要在紫打地渡河的消息告诉牦牛部。”</P>
罗追听出是唐军,不怕反喜,忙道:“我有消息,要与你们的将军交易!”</P>
“衣服脱了,手举起,走过来。”</P>
罗追依言照办,快步走进树林中,背上立即便挨了一下,栽倒在地。</P>
石大上前摁住他,捆住他的手,押着他一路走到了大渡河边。</P>
“我真的有重要消息!”罗追以为对方要将他沉河,连忙大喊道。</P>
“是吗?”</P>
“真的,我得见你们的将军。”</P>
石大遂解开了罗追手上的绳索,把一个革囊绑在他身上,喝道:“牵着绳索游过去!”</P>
薛白还没渡河,正在紫打地的北岸用千里镜看着战况。</P>
嶲部没有提前得到消息,有些混乱,也没能第一时间组织起有效的防御,于是让唐军渐渐渡河了将近六百人。</P>
形势向好。</P>
但有个问题,船只有十多艘,而且大渡河水流太急,河宽三百多步,水深浪急,河中还有无数的漩涡。每次渡河,还得把船只先牵到上游数里,一边划桨,一边被河水冲向下游,才能斜斜地渡到指定的地点。</P>
照这般算,近四千唐军士卒全部渡到对面,只怕怎么也要四天时间。</P>
正算着,南岸又是一阵号角声,牦牛部已经赶到了。</P>
薛白本不认为吐蕃这些松散的部落能有多坚决的战意,但让他意外的是,牦牛部抵达了战场后,竟然打得颇有章法,看架势,竟然是想列阵,与嶲部建立好防线,逼压唐军的登陆空间。</P>
为什么?</P>
吐蕃还有更多的兵力?足以完成半渡而击吗?</P>
薛白不太明白,他毕竟还是初上战场,有心想要问王忠嗣,但王忠嗣此时正忙于指挥,无暇理会旁的小事。</P>
将台附近人来人往,忽有人向高适道:“高书记,斥候拿到了一个向导……”</P>
“向导的事稍后再说。”</P>
高适显然了发现了牦牛部的不对劲,正在仔细观察着战场的反应。</P>
薛白四下一看,道:“有何消息?我来处置吧。”</P>
“有劳薛郎了。”</P>
薛白往后方走了一段路,便见石大押着罗追走来。</P>
“有何消息,与我说吧。”</P>
“我要见你们的主将。”罗追道,“见了他我才能说……”</P>
“你有条件?”薛白径直道:“我能作主答应你,与我说。”</P>
他身上有一股能让人信服的气质,罗追不由有些动摇,问道:“你真能做得了主?”</P>
石大听了,不由喝道:“薛郎还能骗你不成?!在我们军中,除了节帅,便属薛郎说话最是管用。”</P>
薛白倒不知自己如今有这样的权威,微微苦笑。</P>
“那好。”罗追道,“我的妻子儿女,让吐蕃的大臣带走,你们能帮我救他们吗?”</P>
“很难,我们没有理由帮你。”薛白道。</P>
罗追不由大为焦急,忙道:“珠杰贡布把我的家人送给了南下的吐蕃兵马,他们也要去南诏。”</P>
“那此事便有得谈。”薛白语气平淡,听起来就像是早知道此事,对罗追的消息不太感兴趣,好在他还是愿意听听,道:“你从头说来,让我能信你。”</P>
“好,我回了牦牛部,发现珠杰贡布把部落里剩下的男丁都征集了起来。我感到不对,偷偷回到家中,发现德吉梅朵不见了,我问了我最好的朋友,才知道他被吐蕃大臣带走了。我跟着珠杰贡布的兵马走,他沿着大渡河往南走,想要追上吐蕃大臣的军队。”</P>
这番话虽然简单,罗追却是急得颠三倒四,啰嗦重复,好不容易才说完。</P>
薛白问道:“牦牛部的首领是在跟着吐蕃军队走?”</P>
“是。”</P>
“关于那支吐蕃军队,你还知道什么?”</P>
“你们能救出我的家人吗?”</P>
薛白道:“我可以答应你。”</P>
罗追已没有选择,只能相信他,道:“队伍中有一个很尊贵的女子,也许就是她要走了德吉梅朵。他们有八千人,都是沿途征集的士卒,将要去南诏支援。”</P>
“他们走到哪了?”</P>
“我不知道,但他们比珠杰贡布早两天出发。”</P>
河对岸的战斗似乎变得更焦灼了一些。</P>
薛白没有急着向王忠嗣说明情况,而是用随身携带着的纸笔画了一张简单的示意图,标注了敌我双方各支兵马。</P>
之后,在大渡河南岸将近一百里的地方,他写上“孟获城”三字,又有“吐蕃兵力近一万人”。</P>
走上将台,薛白将图纸递给王忠嗣看了一眼。</P>
这个动作之间,两人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不给周围的人们造成一点儿恐慌。</P>
“严武。”</P>
王忠嗣招过严武,嘱咐道:“你暂代指挥。”</P>
严武分明是极为受宠若惊,开口想要谦逊几句。</P>
但难得的是,重要关头,他敢于承担起重任,坚毅冷峻地应了一声。</P>
“喏!”</P>
王忠嗣将帅旗交在他手里,不紧不慢地踱步与薛白走到一旁。</P>
“消息可靠?”</P>
“我有七成把握是真的。”</P>
“击败他们不难。”王忠嗣道,“难处在于,我们拖不起。不可耽误了行军,使消息先我们出了泸水至南诏。”</P>
薛白问道:“依王将军之意?”</P>
王忠嗣想了想,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P>
“分兵渡河。”</P>
大草甸上立起了一顶又一顶的帐篷。</P>
伦若赞安排好了士卒宿营,虽感到十分疲倦,却还是先去娜兰贞的帐篷外问询了几句。</P>
“公主一路辛苦,再过一两日就能抵达孟获城了,到时就有青稞酒……”</P>
“谁告诉你我要喝酒的?”帐篷内传来娜兰贞冷淡的声音。</P>
“公主小时候喜欢喝。”</P>
“现在不喜欢了。”娜兰贞道,“你若把这些心思都花在正事上,如今也许已有望宰相了。”</P>
伦若赞道:“如果公主希望我成为宰相,我……”</P>
“宰相倚祥叶乐一定已经到南诏了。”娜兰贞再次打断了他的话。</P>
“那是因为阿坝草原更好走一些。”伦若赞道,“我为了获取长安的消息,绕到了东边……”</P>
说着,有士卒来禀报说桐氏部与牦牛部的将领吵起来了。</P>
伦若赞不愿管这些小事,道:“依军法处置,两边都禁食一日。”</P>
娜兰贞则问道:“何事争吵?”</P>
“小人还不知,是首领让小人请将军去处置。”</P>
“去打听打听原因。”</P>
过了一会儿,那士卒派来回报,道:“珠杰贡布派来了信使,称有大股的唐军在大渡河附近,桐氏将军不相信,于此争吵了起来。”</P>
伦若赞思忖道:“唐军又想攻千碉城吗?”</P>
他本心里并不认为在南诏叛唐的情况下,唐军会放着南诏不管,而攻打吐蕃。这绝对不是大唐那位喜欢万邦来朝的皇帝会做出的决断。</P>
今日也就是当着娜兰贞公主的面,他才表现得重视此事。</P>
这其实也是他故意放权,让娜兰贞可以干涉军情,方便与她有更多的相处……他知道的,这位公主一直有着不小的野心。</P>
为此,他招过珠杰贡布派来的信使,仔细听了其禀报之后,心中摇头不已,认为珠杰贡布是想给儿子报仇,因此征集了部落男丁去围剿一支唐人商队。</P>
“牦牛部的这个首领,只想着他的私仇,不必理会他。”</P>
“他有这么大胆?又是如何想出的这说辞?”娜兰贞有些好奇,嘴里喃喃道:“若有一支唐军沿着大渡河谷下来了,他们要去哪里?”</P>
伦若赞笑道:“他们难道想攻打孟获城?”</P>
“若是……更远呢?”</P>
“更远?”</P>
伦若赞一愣,捕捉到了娜兰贞的意思,仔细沉思起来,最后摇了摇头,道:“不会,这计划太冒险了,唐军没必要这么做。”</P>
娜兰贞蹙着眉,亦不确定。</P>
她虽有设想,其实还是更相信是珠杰贡布为报私仇,而假传了军情。</P>
可万一呢?</P>
“是真是假,不到一百里路,过去看看也就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