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对你好吗?”周瑾又问。
陈阳想了一下,道:“我不恨我奶奶,真的,一点不恨,我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奶奶给我洗衣服做饭。”
“小时候看别的孩子都有零食吃,就我没有,我奶奶就会拿出一毛钱给我,说,阳儿啊,出去买点吃的吧,我就拿着去小卖部了。”
“那你爹呢?”周瑾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
陈阳笑一下,道:“我更不恨我爹了,是他养我啊,虽然他不怎么和我说话,可是我都知道。”
“我在镇里读高中的时候,家里穷,半个月才买一次肉,只买一点点,做好了用大碗装着,我爹走十几里路到学校送给我,他自己舍不得吃一点点,看着我吃完,他才肯回去。”
“那你娘呢?”
陈阳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
想一下,还是摇摇头。
两人边走边说,来到一个小土坡,不陡,但是这上面的土被雪水浸过,软踏踏的。
爬上去不难,但是一不留神就会弄脏衣服。
陈阳手脚并用,先爬了上去,然后拉周瑾。
周瑾一手拉住陈阳,一手拄着树枝,先迈上去一条腿。
“一二三!……”
两人同时用劲,周瑾把那条腿也迈了上去。
陈阳道:“行了,走吧,前面就要到大路了。”
“嗯。”周瑾点头,然后把树枝随手扔掉。
“和我说说你娘吧,我记得你说你娘经常打你是不是?”
陈阳犹豫着点点头,“其实我知道她心里很苦,每次打完我,她就会哭很久。”
“后来我长大了,她打不过我了,就不打我了,坐在门槛上,看油菜花,看树叶,看蚂蚁,一坐就是一天。”
“你是不是觉得你爹你奶奶待她挺不错,反而是她不停地在闹。”周瑾看着陈阳问道。
“你奶奶那么大年纪,还要洗衣服做饭,你爹瘸了一条腿,还要养活你们一家四口,多辛苦啊,反而是是你娘什么事都不做,村子里就你家最穷,也要怪她对不对?”
陈阳沉默着,没点头也没摇头。
“其实你明白你娘的,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跑出来呢,还一直戴着她的红绳子。”
“你赚到第一笔钱,什么都不做,甚至还找我借钱,也要把那一万块还回去。”
陈阳摸了摸他手腕上的红绳,没说话,低头走路。
“但是你不明白,不明白到底是谁对,谁错,明明你爹和你奶奶都对你那么好,你娘也那么可怜……”
周瑾的话像一把把刀子一样,插在陈阳的心上,他发现自己的想法全都被看透了。
陈阳喉头微动,终于抬了下头,看着周瑾,目光中是期待和希望。
那么,告诉我,到底是谁对,谁错?
我的存在到底又算什么?
我到底该怎么做?
可是周瑾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对不对?”
“如果我不跟来的话,你是不是想着还完那一万块钱,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甚至,就喝你娘剩下的那半瓶农药?”
周瑾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厉。
不是他心狠,而是这小子太可恶,居然打算临死前,还要再坑他一笔钱。
简直不能忍啊!
“对,对不起……”陈阳弱弱地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瑾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啊。”
“嗯?”陈阳疑惑地看着他。
你说了这么多,还以为你会有办法的。
“你娘临终前,是不是还给了你五百块钱来着?”
两人沉默一阵子,周瑾突然问道。
陈阳点点头,“她想让我把红绳子系在手腕上,我不肯,她就说给我五百块钱。”
“结果我抢了钱就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陈阳越说声音越低。
“你觉得是你害死了她?”
陈阳点头。
周瑾长长地出了口气,悠悠地道:“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不是你的话,也许她早就已经死了呢。”
“她原本也许生活得好好的,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却因为一千块钱,就被莫名其妙地卖到了山村。”
“她痛苦了那么久,如果不是你,也许她根本不会撑到你十八岁啊。”
“因为你,她才多活了十八年,痛苦地活着。”
在这个年代,被卖到这样偏僻的山村,几乎不会有被解救的可能。
也许她最开始也是有过期望的,可是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变成了绝望。
于是想着就这么结束吧,可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怀了孕。
于是又多活了十八年。
如果不是因为陈阳,周瑾想不到任何让这个女人活下来的可能。
陈阳愣了愣,是这样的吗,是因为……我吗?
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他娘追着他打,他就逃到油菜花田里,伸着头,偷偷地看着他娘坐在地上哭泣。
那个时候,她应该也是想过结束这一切……的吧。
可是看到躲藏在油菜花田里的陈阳,还是觉得舍不得?
所以才让自己又一次地活下来,所以才会忍不住地哭泣的吧。
“我该,怎么办?”
陈阳喉头微动,眼睛有些红。
“你不是已经做出了决定了吗?”周瑾很认真地看着他,“你现在的决定就是最正确的。”
“是吗?呵……”陈阳轻笑,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走吧。”
两人继续向前,穿过一片松树林,终于来到大路。
眼前一片开阔。
“如果不知道答案的话,就试着找一找,如果找不到的话,就顺着自己的本心走吧。”
“只是有一条,在还清我的钱以前,千万不要想着死啊。”
“否则,你死了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周瑾恶狠狠地威胁着。
两人越走越远,松树林里是一包煮熟的鸡蛋。
留给过路人吧。
大过年的,就当是他娘的惊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