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娟哽咽着说 :“小松……还疼吗?多亏你,要不小霜就……” 秦小松见到叶文娟,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那苍白而干裂的嘴唇嚅动了几下,终于断断续续地说 :“你是……小霜……的妈妈?” 叶文娟眼含热泪,点了点头。
秦小松的另一条腿稍微动了一下,很费力地说 :“叶阿姨……求你件事……让小霜把骨髓捐给双寒……好吗?”说完,他开始不停地喘 粗气。
蓦地,叶文娟眼里的泪水哗地淌了下来。多好的一个孩子呀?! 这个和叶文娟原本素不相识的男孩,为了救女儿的生命,痛苦地
躺在病床上。然而,见到她后,张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居然又是为了 挽救另外一个生命!
和秦小松相比,叶文娟感到自己是那么自私,那么狭小!十几年 来,积压在叶文娟心头的所有怨恨,顷刻间,竟然神奇地消失了。她 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冲着秦小松连着点了几下头,随后, 她掩面大哭起来。
秦小松感激地望着叶文娟,渐渐的,他的脸颊变得红润起来。那 一刻,他仿佛累了,终于如释重负地闭上了那双目光暗淡的眼睛。
项雪菲并没有按沈大山的话去做,尽管已当面答应了他。之所以 这样做,并非是因为袁波冲她发了脾气。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她实在没 有勇气在学生面前说假话。
在她看来,谎言是一团火焰,不管采取什么方式,想把它包住, 那是不可能的!最后的结局必将是引火烧身。
这起交通事故,一时间成了市民们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可是, 随着时间的悄然离去,这件事就像烈日下的一块硕大的冰块,开始慢 慢融化成水,然后又不停地在空气里升腾,直到渐渐消失。
转眼,又是二十几天过去了。
近些天,为了迎接期终考试,项雪菲和同学们的生活变得紧张而又忙碌起来。
期终考试前的这些时间,依然还是同学们一年中最苦闷的日子。 然而,这些苦不堪言的时光,对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黎明前的黑暗 呢?期终考试完了,接下来就是他们期盼已久的暑假。
明天就要期终考试了。吃过午饭,项雪菲忽然接到了刘大贵的电 话。
刘大贵在电话里兴奋地说,叶文娟已同意叶小霜捐献骨髓,刘双 寒终于有救了。还有,丢失的“大奔”车也找到了,偷车贼已被绳之 以法,刘双寒做手术的钱终于有了着落。他和黄美丽已经商量好了, 等考试完了,放了暑假,就带着叶小霜一块去北京为刘双寒做骨髓移 植手术。
从刘大贵充满愉悦的声音里,项雪菲仿佛看到了他久违的笑容。 可是,这一连串的好消息,却让项雪菲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几分钟前,项雪菲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是袁波发来的,内容是 这样的 :
雪菲,请允许我向你说声 :对不起!半个月前,我提出申请,要 求参加为期两年的“援藏”任务,并且很快就获得了上级组织的批准。 当你收到这条短信时,我已经踏上了驶往西藏的列车。请原谅我的不 辞而别。雪菲,开心点!我会在遥远的雪域高原为你奉上最美好的祝 福。
这个短信宛如一支突然射来的弩箭,狠狠地射进了项雪菲的心房。 读完短信的那一刻,她猛地感到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完全陷入极度的悲痛之中。项雪菲怎么也想不明白,袁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并且下这个决定之前,居然没有和她商量,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有 打,说走就悄无声息地走了。
两年时间虽不算太长,可是,在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会发生 太多让人无法预料的事情……项雪菲喘着粗气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 着,那一刻,她完全乱了方寸。
就要放暑假了,同学们像刚从竹笼里飞出的小鸟,一个个唱着悦 耳的歌谣欢快地离开了校园。项雪菲在办公室里临窗而坐,她木然地 望着同学们陆续离去,直到校园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放暑假了,项雪菲并没有回家住,她仍然住在了学校的宿舍。
即使白天回家陪爸妈说说话,晚上也要赶回学校。项雪菲怕极了 爸妈无休止的唠叨。放假后的这几天,项雪菲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落寞 和忧伤,她隐隐感觉到,暑假期间,似乎应该找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来 做,可她一时间想不起应该做些什么。
说来也怪,今年的暑期雨天特别多,有时大雨倾盆,有时细雨蒙 蒙。项雪菲的心情自然也像天气一样,整天阴沉沉的。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吃过晚饭,月亮慢慢升起来,天气闷热得几乎让人窒息,可恶的 蚊子像一只只战斗机,盘旋在空中“嗡嗡”地叫嚣着,摆出了一副随 时可能进行空袭的架势。炎炎夏日真是难熬!
项雪菲一只手握着毛巾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水,另一只手把一本 杂志举在面前。都老半天了,心猿意马的她也没读进几个字去。
项雪菲打开冰箱,取出半块西瓜,用刀切成片,一口气吃了个精光。这时,她才感觉身上稍稍有了一点儿凉意。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光秃秃的。
看手机,已成为项雪菲近几天来的习惯动作。自从放了假,她清 闲了,没想到连手机也失业了。一天到晚,没有电话打来,也没有短 信。这些天,那部曾经忙忙碌碌的粉色直板手机,俨然成了一块毫无 用途的砖头。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项雪菲愣了一下,没错,是歌曲
《月亮之上》的旋律。电话少了,她都快要忘掉了手机铃声的音乐了。 项雪菲一把拿起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看着手机屏幕,猛地
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居然慢慢地亮了起来。她快速地按下了手机的 接听键,生怕对方会突然把电话挂掉似的。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子美妙的声音 :是雪菲吗?我是张谦呀,你 听出我的声音了吗?
项雪菲一下子怔住了,她一脸木然地听着电话里这个曾经让她心 动过的声音,一句话也没有说。
等了片刻,见项雪菲没有说话,张谦继续说道 :“爸爸出事后,我 从美国回来了。近期忙着处理了家中的一些事务,一直没来得及联系 你。你现在还好吗?上次的事,都是爸爸不好。找个时间我们见个面 好吗?你说过,会永远等我的。”
项雪菲静默地把手机放在了耳畔,任凭张谦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 话筒里流出,她没有说一句话,仿佛手里拿的并不是手机,而是一块 冰凉的砖头。
她接听电话的样子,很专注,仿佛生怕漏掉电话里的一句话似的。
可事实上,项雪菲脑子里却像忽然飞进了无数只让她讨厌的苍蝇,嗡 嗡作响,电话里的声音却是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十几分钟过去,项雪菲依然沉默不语,张谦的声音仍然连绵不断 地从话筒里传出。
项雪菲忽然面无表情地从耳边拿走了手机。她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用力地关掉了手机,再打开手机后盖,取出了里面的手机卡,然后把 拆得七零八落的手机一股脑地放进了抽屉。就在完成这一连串动作的 那一瞬间,项雪菲混乱不堪的思绪居然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剩下的时间,项雪菲开始翻箱倒柜地忙碌起来。
第二天,项雪菲去了交警队,找到李队长,把袁波援藏的详细地 址记了下来。
两个小时后,项雪菲背起行囊,独自一人去了火车站。傍晚时分, 她乘坐上了驶往西藏的列车。
孙健,作家,山东广饶人。已出版长篇小说《同学会》《公考》《假如让爱多等一天》《一起走过那年的雨季》等。《同学会》曾获黄河口文艺奖,黄河口文化之星。短篇作品见于《小说月刊》《青年博览》《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新民晚报》《博爱》等多家期刊。作品曾入选《名家微型小说精品》《中学生成长经典书系》《中国微型小说百年经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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